这一次,与以往的确不同。
她回到大禹之后,羌国内忧外患是事实。这不似之前的那些揪着儿女情长的小事撕来扯去。
百姓对战争本就比对什么皇室的风流韵事要更加敏感,皇室嫁娶的儿女私情顶多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人云亦云,两国战争却是更容易引起他们心中共鸣的大事。如今外面的这些传言,皆是根据她与邬哲的关系和对待彼此的态度而生的,除非她此刻站出来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否则便洗不清。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周玉雁只能当做没听过。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京城和朝堂对她携子回京之事在掀议论之时,宫中出事了。
周玉雁赶往宫中,宫里早已经闹僵开了。
欣妃在淳于太后宫门口大声哭诉,直言淳王府那对双生女毒害了皇子,淳于太后竟还袒护包庇,将人护在益康宫中不放出来!安儿虽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可也是皇上血亲,是大禹的二殿下,怎么能就这样被人毒害?
欣妃并非空口诬陷,这段日子锦葵和芙蕖待在宫中的时间很多,又是和皇子们一同习课耍玩,所以有宫女亲眼见过两人喜好玩毒,曾用毒针扎其他妃嫔的猫儿!今日二殿下只来过益康宫,宫内又有小淳王和双生女,出了宫门就口吐白沫昏厥了,御医起先根本诊断不出结果,最后群医会诊,战战兢兢给了一个诊断的结果——这怕是,中毒了。
宫中宫女太监别说很难进出,即便能进出,也要接受检查搜身,想要将无色无味的毒物从外面带进来并不容易。宫内的一切吃穿用度看似开销庞大,可是在太后和皇后的掌管之下,后宫之中少有这种腌臜手段。至少在宫人眼中,就只看到了那淳王府来的双生女,被纵容得不像话,竟当众使毒。
欣妃瞧见周玉雁,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泪流满面:“平阳长公主,本宫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纵容女儿这样害我儿?”
周玉雁冷着一张脸,直接转身进了益康宫。
事情已经闹开了,想必现在永庆帝和明氏那边都受到了消息。周玉雁进了宫内,只见锦葵和芙蕖脸色发白的坐在哪里,淳于太后不在前殿,陪着锦葵和芙蕖的,竟然是周湛。
“姨母。”周湛见到周玉雁,飞快的站起来,锦葵和芙蕖跟着看了过来,那一瞬间,她们的眼里闪过许多的情绪,有担心害怕,有依赖和慌张,还有看到母亲时候的激动和委屈。
“母亲……”
周玉雁走到两人面前,伸出手来。
两人唇瓣微颤,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纷纷投入母亲怀中。
“母亲……”
周湛站在一旁,看着她抱着锦葵和芙蕖,既没有责备也没有追问,只是像一个普通母亲一样哄逗着可能犯了错的孩子。他牵着衣摆坐下来,双手托腮静静地等着。
在周玉雁的印象里,锦葵和芙蕖虽然一直都性情乖张,比起同龄的姑娘总多了几分狠厉,可她们受教,听的进去教诲,鲜少再有胡乱害人性命之举。来了大禹之后,她们有了玩伴,性子更是改变不少,这段日子她们分明沉迷盆景,又如何会莫名其妙的跑去毒害皇子?
欣妃并未善罢甘休,大有必须讨一个说法的意思。
周玉雁想了一下,道:“湛儿,我先带她们回府,你代为向太后请辞,就说此次的事情,姨母会一力承担,绝不叫太后这头有什么麻烦。”
周湛正欲发话,一个沉稳的女声从后殿传来:“这是要去哪儿啊?”
是淳于太后。
周玉雁循声望去,只见淳于太后缓步而来,神色从容,无半分困扰之境:“小雁儿,你自小长在宫中,又怎么会不懂这宫中的门道?哀家的皇孙是在哀家宫中被毒害,纵然你将人带到天边去,哀家这里都脱不了干系。”
淳于太后并不害怕,甚至是早有防备的模样。
周玉雁心头一颤——锦葵和芙蕖是淳于太后主动要求送进宫中的,难不成如今这个局面,她早有预料?
可是让芙蕖和锦葵身陷囹圄,对淳于太后有什么好?
锦葵和芙蕖是她的女儿,此举只能困住她。
但如今羌国战事在即,大禹对羌国又有援战之举,难道与此事也有关?
思虑间,淳于太后已经走到了周玉雁面前,她对着两小儿一笑,淡淡道:“所谓关心则乱,倒是一点都不假,即便是你这般的心思,也终究乱了阵脚。”
周玉雁担心是真的,但是并未理智全失,她听出淳于太后是有话要说,即刻镇定下来:“方才是玉雁慌张了,叫太后笑话。只是这两个孩子随玉雁前来大禹,背井离乡,好不容易习惯了此地的人情风物,却遇上这样的事情,自然担心。”
淳于太后捧着手中的茶杯,眼中浮出笑意:“该来的,躲不掉。”
周玉雁看了她一眼,不言。
“小雁儿,哀家有一事要问你。”
“太后请讲。”
“哀家近日才听闻,你回京之时曾与那明将军略有交集,明家那小儿哀家见过,品性倒是纯良,可是到底年少,有些地方不足,那剿匪一事可不像是他能做的周全的。”
周玉雁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淳于太后。
“太后既然已经知道,玉雁就不瞒了,当日回京之前偶遇明将军……”
“偶遇?”淳于太后一挑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
周玉雁迎上她的目光,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淳于氏之所以半道择了周湛来做筹码,是因为傅修宁提过醒。既然傅修宁能说这些,那她当初做过的事情,他未必会藏着掖着,说不定早已经全都告诉了淳于太后。
思及此,周玉雁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的心情。
“太后都知道了。”
淳于太后摇摇头:“哀家想听你说。”
周玉雁默了一下,道:“明家势大,王府衰落,玉雁相助明将军,只是为在明太后面前求一个善意罢了。”
淳于太后一点也不惊讶,相反,好似她这样做了,她才觉得是正常的。
“你不必紧张,哀家既然问了,自不会苛责什么。其实,你自小到大都是这样,最懂趋利避害,保护自己与要紧的人。其实,哀家有时候更希望阿音能似你一些。唯有这样,即便哀家不在了,也不会担心她被人欺负。”
周玉雁拧眉:“太后……不是要说芙蕖和锦葵的事情吗?怎么扯到长公主身上了。”
淳于太后扯扯嘴角:“也是。”她抬眼,看着周玉雁的眼神渐渐严肃起来:“若你真的想要让锦葵和芙蕖没事,就不要插手。”
周玉雁拧眉:“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她们是我的女儿,亦是我带来大禹的,如今有人发难,我怎能置之不理?”
“你啊……”淳于太后轻笑起来,语气满是无奈:“哀家早说了,你不会听劝的。”
周玉雁眼神一动:“太后与谁说过?”
淳于太后敛眸:“哀家还能跟谁说,自然是指此刻说的。”
周玉雁深吸一口气:“若我此刻不为她们想法子,难道要让欣妃将事情闹大,闹得人人皆知,都以为是她们下毒害了二殿下?”
“谁告诉你,二殿下是中了毒?”
周玉雁猛地一怔,后又猜到了什么似的:“难不成……”
淳于太后闭眼一笑,讳莫如深。
欣妃终于还是闹得人尽皆知,那几个声称亲眼见到过锦葵和芙蕖玩毒毒杀猫儿的宫女都被扣押了起来,带到了永庆帝面前,事关皇嗣,永庆帝终是沉了脸色,亲自接受了这桩案子。
明氏宫内。
孟云娴正在跟小怀王玩猜豆子,连输了好几把,适逢消息传来,她赶紧喊停不再玩了。
小怀王无奈的看了一眼这位嫂嫂,拍拍手坐到母后的身边。
“二殿下中了毒?”明氏挑眉,略显意外的样子。
孟云娴悄悄地坐到明氏的身边,暗中打量着明氏的态度。
宫人禀报了情况,只说现在永庆帝恐怕要亲自审理这个案子。
待到宫人退下,孟云娴凑到明太后面前,笑嘻嘻的不说话。
明太后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总往哀家这里跑,隽儿该觉得是哀家整日捆着你,叫你无法陪着他了。”
孟云娴笑眯眯:“夫君才不会这样想呢?不过眼下瞧着宫里好像出事了,太后要去瞧瞧吗?”
明氏轻笑一下:“不是说益康宫出事了吗?更何况皇帝已经亲自审理了,哀家就不掺和了。”
孟云娴“哦”了一声,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太后没兴趣,可是臣媳有兴趣,臣媳告退!”说完一溜烟跑了。
……
欣妃险些哭晕了过去,二殿下周承安此刻还在宫中躺着,没有永庆帝的命令,太医们也不敢就此散去,只能留在这里听候差遣,隔一段时间便为二殿下号一次脉。
奉氏身为皇后,此刻不能当做不知,她前去探望,便被哭成了泪人的欣妃拉住哭诉。
“皇后娘娘,安儿他现在还躺着,下毒之人实在是太狠毒了,您一定要为安儿做主啊。”
奉皇后神色为难,明太后至今完全没有表态,就连淳于太后也直接闭门不见。对皇子下毒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严重,况且又是出现在皇上病重的期间,此刻欣妃有几分证据奉氏还不能确定,所以自然不能听凭她哭闹几句,就将事情定论。
奉氏前去见永庆帝,到时只见地上跪着的几个宫女已经声泪涕下,瑟瑟发抖,更像是……因心虚而害怕。
“皇上……”
永庆帝正单手扶额,双目微合,一副静心凝神的模样,看来审讯并不顺利。她看了一眼永庆帝身边的大太监,将人叫到一边询问。
大太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欣妃闹得太厉害,此事若是皇上不过问好似还不合适,可是皇上将能做证人的宫女叫到宫中,才得知她们仅仅只是见过锦葵和芙蕖用毒针毒杀嫔妃的猫儿,二殿下去了太后寝宫之后出来就出事,她们并未亲眼见到是锦葵和芙蕖做的。紧接着,这两个宫女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又糊里糊涂的说,就是锦葵和芙蕖下了毒,永庆帝大怒,将她们前后不一指了出来,直问她们如何会撒谎,到底是自己有心欺骗,还是遭人指使。
奉氏心里一咯噔:“当真变成这样了?”
大太监一脸苦恼:“娘娘,老奴句句属实。”
奉氏心中大定,忽然十分庆幸自己方才并未一时冲动要做这个主。
这两个宫女证词一出问题,事情的兴致就变了。
若她们一直坚持说平阳长公主的一双女儿擅用毒药,二皇子又是在与她们见过之后才有了那样可怕的症状,还被太医诊断为中毒,那锦葵和芙蕖这两个丫头就是最可疑的,只要继续追查就够了。
可偏偏她们胡言乱语,篡改自己的证词,还是被皇上亲自审出来,如此,就连她们之前所谓的见过锦葵和芙蕖毒猫儿都会当做是污蔑!
奉皇后有些头疼。
两个宫女被带了下去,欣妃一直在等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险些当场昏过去,越发的闹将起来。她甚至连有人买通了宫女,让宫女改口使得之前的证词都变得不可信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奉皇后心中烦忧,让人赶紧将欣妃先送回去,也不许她再胡说八道。
看着欣妃心力交瘁近乎疯狂的要为自己的儿子讨公道,奉皇后沉默了一番,还是往明太后的宫中去了。
……
“姨母。”周湛在周玉雁面前站定,看着床榻上被哄睡着的锦葵和芙蕖,轻轻喊她。
周玉雁起身带着周湛出来,“怎么了?”
“锦葵和芙蕖两位姐姐好些了吗?”
“她们只是一是害怕,此刻已经歇下了,我让人准备了些小点心,她们醒了也好用一些,放心,自然也有你那一份。”
周湛看了她一眼,淡定道:“姨母难道不想将事情弄清楚吗?”
周玉雁认真的看着周湛,一字一顿道:“湛儿,她们都是姨母了解的孩子,姨母相信她们的为人,也相信自己对她们的了解,若明知此事不会是她们做,也笃定,却为了旁人的施压,为了堵悠悠众口,对她们审问苛责,那姨母也不配做她们的母亲。”
周湛眼神动容:“姨母,此事不会是两位姐姐做的。”
周玉雁等着他的下文。
“可是……”周湛有些吞吞吐吐:“她们……的确毒杀了惠嫔娘娘的猫儿。”
周玉雁:“为何?”
周湛终于道出缘由。
这段日子,锦葵和芙蕖进宫陪伴周湛一起读书,是淳于太后一直照顾着她们,周湛虽然年纪小些,但并不是看不懂里面的牵绊。锦葵和芙蕖看似没心没肺整日耍玩,但其实她们心里很清楚谁对她们好。淳于太后近来精神大振,与从前那弥留之态判若两人,这在宫中引起了很多的猜疑,有人太好奇,自然就会前来一探究竟。
那猫儿根本不是什么宠物,是惠嫔用来试探淳于太后的手段。
她借着请安之故,用一只被激了的夜猫吓唬淳于太后,淳于太后不妨,当真吓得面色惨白,还找了太医。好在太后是真的恢复了,所以这一吓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是换在从前那个样子,指不定就卧床不起了。
那猫儿已经被抓住,锦葵和芙蕖直接将它药死了。
其实这猫儿本就要处死的,换在任何时候,任意一个宫里,这种小畜生都留不得,偏偏锦葵和芙蕖处置这猫儿的时候,叫几个宫女瞧见了,成了如今指认她们下毒的人。
周玉雁:“你可还记得当日二殿下进来之后都说了些什么?”
周湛告诉他,周承安来时,一是为了给淳于太后请安,二是告知一声皇上如今的病情。
周玉雁这才知道,永庆帝生病的这段时间,欣妃母子可谓是衣不解带的照顾,叫许多人看在眼里感动不已。欣妃母子偏偏全无揽工的意思,不管是明太后,皇后还是淳于太后这边全都顾及上了,有消息都会通知,周承安每日的请安,一处都不落下。欣妃从进宫开始就不算特别得宠,至少在丽妃面前是十分低调的。
这次周承安照顾永庆帝,正是体现一个孝道,眼下永庆帝的身体恢复,周承安就立马来到淳于太后这里请安顺便告知情况,没想到待了没多久,出去就倒下了。
周玉雁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握住周湛的手有些紧张:“你说,这段日子都是欣妃和二殿下照顾皇上,二殿下此次前来是请安顺便告知皇上的情况?”
周湛吓了一跳:“姨母……”
周玉雁知道自己失态,赶紧松开了周湛:“对不住……”
周湛蹙眉:“姨母可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