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商宁与微生雪再次离开白玉京,前往极北冰原。
她因《周离书》绝境逢生,得谢九霄恩惠,如今沧溟宗覆灭,谢九霄的冤名也已经洗刷,是时候该将他从幽深冰冷的暗河冰洞中带出。
冰洞之中,商宁站在头颅低垂的谢九霄面前,俯身向他深施一礼:“谢前辈,我学了您的《周离书》,勉强也能算您半个弟子。如今,沧溟宗已然覆灭,容鸣所做之事已然昭告天下,您在九泉之下,想来也能安息了。”
谢九霄生前修为已至化神,冰洞之中又最是严寒,他的尸身因而至今不腐,维持着三十多年前的模样。
微生雪与商宁并肩而立,此时也躬身向盘坐原地的尸骸一拜。
谢九霄出身北地,并无父母,也未曾听说他有什么族人亲故,至于旧友,都在五大仙门对他下绝杀令时,或撇清干系,或受连累亡故。
所以商宁自己做了决定,将谢九霄带回白玉京,安葬在原沧溟宗之内。
只是搬动尸骨时,商宁和微生雪才发现,在谢九霄衣袖掩盖之下,有一行血字。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
回字没能写完,断在了最后一笔。
谢九霄指尖血迹已干,他终究还是没能写完这句诗。
商宁突然想起,当今长公主的闺名,便是宇文锦。
她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时隔半月,商宁再次回到白玉京,她准备将谢九霄的尸身,埋在了沧溟宗摘星台前。
当然,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沧溟宗,大夏龙雀刀下,一切都化为尘土。
对此,原沧溟宗弟子心中虽气恼,却也无人出面阻拦,他们心中都清楚,这是沧溟宗欠谢九霄的。
容寒领着愿意追随他的弟子出走白玉京,往南地而去。原沧溟宗各峰长老自立门户,各自为政,已难成气候。
谢九霄下葬的那一天,有许多修士前来祭奠。
他们之中不少,都对谢九霄深怀愧疚。
宇文锦来得有些迟,天上飘着细雨,婢女在她身后撑伞,绛紫色的裙角被雨水溅湿,显出更深的紫色。
“见过长公主。”
许多人俯身向她行礼,宇文锦却只是径直向前,不曾理会。
冰棺之中,谢九霄仪容安详,一如生时。宇文锦却没有上前,她停在商宁身边,望着冰棺,良久才轻声说了句:“多谢。”
多谢你为他洗刷罪名,多谢你将他带回白玉京。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商宁回道。“……此去冰原,搬动谢前辈尸身之时,在他手下发现了一行被衣袖掩住的血字。”
她看向宇文锦:“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那行字未能写完,断在了回字上。我想,这应该是谢前辈,想留给长公主的。”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宇文锦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句话,两行泪从她面上滑落,谁都能感受到她语气中深藏的悲恸。
雨丝飘落,深冬的寒气沁入骨髓,呼吸间似乎也都是一片冰凉。
只是深冬之后,春天就要来了。
傍晚时分,商宁和微生雪回到凌霜傲雪时,自大明宫而来的内侍,已经等了她许久。
“见过明尊。”老内侍满脸堆笑,“老奴奉陛下之命,前来请明尊入宫一叙。陛下多年不见明尊,甚是想念。”
景帝本想等商宁主动入宫拜见,没想到等来等去,商宁又去了极北冰原,今日才归。
景帝也顾不上矜持,即刻派了身边最信任的内侍前来召见商宁。
“现在?”商宁挑了挑眉。
“陛下知道明尊今日迎回谢尊者,心中定然神伤,故而请明尊先休息一日,明日再入宫。”老内侍笑吟吟道。
景帝是当今天下百姓公认的仁善之君,只是能力平庸了些,他这一生做过最有魄力的事,大约就是力排众议,任命夙虞为将军,平息了人妖两族纷争。
因而景帝对夙虞也算有知遇之恩,妖族求和后,夙虞回到白玉京,景帝本想为她封侯,但夙虞推辞了所有封赏,只接下凌霜傲雪的钥匙。
“明尊一番波折回到白玉京,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必定是坦途一片。”老内侍温和地看着商宁,像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陛下召见,本尊自然当往。”商宁笑了笑。
老内侍便向她躬身一礼,带着人退了出去。
大明宫,商宁微微眯了眯眼,她也很多年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
“阿雪,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商宁抬头对上微生雪的眼,轻声说。
“好。”微生雪毫不迟疑地答道。
商宁弯了弯眉眼,笑容比起之前真心许多:“你都不问问我要帮的是什么忙?”
她只是玩笑,微生雪却异常认真地回答:“阿宁想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难道我做坏事,你也要陪着我?”商宁挑了挑眉。
微生雪摇了摇头:“我相信阿宁不会。”
他的阿宁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这个人啊……
商宁说不清自己心头是什么滋味,她踮起脚尖,捧住微生雪的脸,轻轻在他唇上一啄。
微生雪当即愣在原地,在商宁的注视下,脸一寸寸地烧红。
他呆呆地站着,似乎在一瞬间化作了冰雕。
商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喂,阿雪,回神了!”
微生雪的目光落在她朱红的唇上,许久憋出一句:“可以再亲一下么?”
商宁松开手,转身向梅林走去:“不,我想喝酒了。”
微生雪赶紧跟上她的脚步,伸手捉住她指尖。
商宁回握住他的手,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
洪婆婆站在屋内,看见这一幕,向来冷肃的神情也柔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