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周予安还在往前冲,他听到有个人说:“有个医生被砍了,还流了血!”他心急如焚的拨开人群,提着引流瓶被挤的东倒西歪。
地面被喷上不少红色油漆,一地的血色脚印触目惊心,还有人在旁边烧纸钱,灰烟扑空腾起,好好的医院变成了灵堂。
他好不容易跑到前面,一看差点心脏跳了出来。
钟弗初被堵在最里面,面前的白大褂被染红大片,脸上溅着不少红色液体,右手还在不断滴血。
胸外科主任邵丰文和李慧婷被他护在身后,抱着头蹲在地上,好不狼狈。
钟弗初脚下一个中年妇女死命抱着他的裤脚,一边撕扯一边声嘶力竭的叫骂,还有几个披麻戴孝的青年手里拿着铁管,欲前不前的与他对峙,似是被他的神色镇住,没敢上前打人。
周予安也被钟弗初吓到了。
他盯着眼前对峙的闹事者,一双眼暗沉无光,阴郁沉诡,原本冷峻的眉宇之间此时满布戾气,鲜血从右手分明的指节上淌过,落在地面上溅开。
加之他满身血色,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shā • rén。
周予安怔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钟弗初,太过危险,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害怕。
突然斜前方有个青年抡着铁管往钟弗初那边跑,周予安心脏骤缩,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扯那个青年的衣服,但他力道不大,青年只是被扯的向后踉跄了一下,然后气急败坏的转过身,见背后碍事的周予安长得弱小,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引流瓶咚咙一声脱离了管子,在地上滚了好远,只剩下引流管还连在左胸口,周予安像一只被去了虾线的龙虾蜷曲在地上,大大的惨叫一声,声音响亮的众人都不禁后退一步。
他疼的整张脸皱在一起,胸腔仿佛要被生生撕裂,正哆嗦着嘴唇呼痛,就听到旁边地上又传来一声惨叫,却是那个踹他的青年发出的。
他蜷缩在地上向那个青年看去,却看到那人也满面痛苦的仰倒在地,右手手腕被一只皮鞋慢条斯理的碾过,手里的铁管哐当落在一旁,又被另一只皮鞋踢开。
然后那一双皮鞋停在他眼前,下一秒一个高大的人影罩下来,将他从地上拦腰抱起。
“医生shā • rén了!医生shā • rén了!”其他闹事者大声叫嚷着,挡在钟弗初面前不让他走,还有人全程录像,好似抓住了什么惊天把柄。
周予安揪住钟弗初的衣领,疼的牙关打颤,说道:“钟医生,如果我死了,请一定记得,有一个叫周予安的……”
“闭嘴。”钟弗初冷声打断,抱着他向外走。
有人冲上来举着铁管想要拦下他,却也是色厉内荏,磕磕巴巴的骂道:“狗医生!你!你还没给个说法!”
“滚。”
周予安听到钟弗初吐出这一个字,声音低沉利落,却裹挟着十足的危险讯号。对面的闹事者瞪大了眼睛,竟是一时半会没敢上来。
医院的保安终于冲了上来,把闹事的人通通控制住,一直躲在一旁的医生们纷纷过去扶起被吓坏的邵丰文。
李慧婷头发凌乱,还不忘担心她的老师,她看着钟弗初的背影,忙喊道:“钟医生,您的手……”
却见到钟弗初抱着周予安径直离开,头也不回。
周予安听到喊声,小声道:“钟医生,你没事吧?”他疼的龇牙咧嘴的,头靠在钟弗初肩上,只能看到他线条清隽的下颌。
钟弗初却没说话,周予安总感觉钟弗初好像酝酿着什么情绪,像暴风雨一样即将奔袭而至,这让他在痛楚之外感到一丝害怕。
他被钟弗初一路抱到病房,然后竟被重重扔在了床上,周予安忍不住嗷了一声,他委委屈屈的看向钟弗初,控诉道:“你弄痛我了!”
却见钟弗初突然俯身扯住他的衣领,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提起来。他脸色十足的阴沉,锋利的眉宇间怒气尽显,冷声道:“你不是很会逞英雄吗?居然还会怕痛?”
周予安被凶懵了,被提着衣领,一双眼睛茫然无辜的望着钟弗初,一不留神打了个嗝。
钟弗初瞬间松开了衣领,周予安向后倒在床上,他看见钟弗初满是血的右手狠狠握紧病床栏杆,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通知胸外科的人立即过来取管,每个字都裹着一层火气。
周予安知道他在生气,从未有过的生气,他一时怂的不敢说话,忍了好一会,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
“现在就要取吗?那我不是要提前出院?”
钟弗初闻言看向他,眼中讥笑更甚,“我看你倒是想今天就走。”
周予安将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我才不想出院,我还想和你多呆几天呢!”
钟弗初身形僵住,然后偏过头,似乎在控制情绪。周予安以为他没有生气了,结果他又沉声责难,每一个字都咄咄逼人:
“那么多人都没出面,你出来做什么?你是比别人高还是比别人壮?!”
身高是周予安的痛,他小声反驳道:“我也不矮的,离180只有厘米!”
钟弗初没理他,直接掀开他的上衣,果然左胸口管口处已经一片血迹,他脸色更为阴沉,大有要继续教训的意思。
周予安瑟缩了下肩膀,拉着钟弗初的衣摆,垂着眼睫小声道:“我当时看到有人要打你,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钟医生,我知道错了,别凶我了好不好?”
他抬眼看去,一双眼湿润明澈,睫毛上还挂着方才疼出来的泪珠,声音既轻又软,像天鹅颈项上的绒毛。
钟弗初右手用力紧握,指甲刻进皮肉里,混着鲜血。他偏过头,嗓子有些干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予安悄悄看向他,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重重起伏了一下的喉结。他突然有些慌,正心乱着,就听钟弗初说道:
“我是医生,早就有随时面对这种状况的准备,你才刚手术完,谁给你的胆子对付他们?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钟弗初声音沉哑,已经没有之前夹枪带棒的锐利,只是夹杂着微不可察的波澜。他看向周予安,眼中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疾疾忧切。
医生面对病人家属的责难只能打不还手,一旦回击就会被大做文章。道德天平将他们高高供起,又让他们不得不默默忍受。
方才□□间,不是没人想出手帮他们,但场面混乱,谁都怕被殃及池鱼,人人都谨慎的无可指摘。
只有这个人,莫名其妙,让人手足无措。
周予安见他语气软化,胆子又冒了出来,鼓着脸义愤填膺道:“医生怎么了?医生就要被动挨打?病人就能看着自己的医生被打无动于衷?而且责任又不在你们,是他们无理取闹,还动手伤人,要是我,我就狠狠打回去!”
他扬着头打抱不平,说的头头是道,丝毫没考虑自己能不能打赢,也没察觉钟弗初眉宇间的怒气渐次散开,目光隐隐柔和下来。
周予安噼里啪啦说完,看了眼钟弗初被油漆染红大片的白大褂,移开目光小声道:“你可不可以把衣服脱了,我看着有点晕。”
钟弗初将被喷满红色油漆的外衣脱下,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衣,周予安快速的瞥了一眼。
他没之前那么痛了,胆子又大了几分,便坐起来拉住钟弗初的左手,往自己的方向拉,钟弗初没有挣开,而是顺从的俯身低头看着他。
周予安看进他的眼里,那里的情绪他没看见过,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他怔了怔,转开目光,轻声道:
“你脸上这些红漆也看得我心惊胆战的,像血一样。”他扯了几张纸巾,在钟弗初的脸上细细擦拭起来,呼吸轻拂于面。
这么好看的脸,就应该干干净净。
“唉,好像擦不掉了,你等着,我拿我的洗面奶给你洗。”周予安想下床去拿洗面奶,手却被钟弗初拉住不放。
他疑惑的看向钟弗初,却见钟弗初突然低头将脸埋在他的掌心里,一动不动。
还好,只是一场虚惊,却仍心有余悸。
他捏紧了周予安的手,沉声道:
“以后不准逞能,知道了吗?”
“知道啦!”
周予安坐着乖乖不动,只是掌心在发烫,顺着胳膊烫到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