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的期待和紧张在他心里疯狂盘旋,如一把尖刀绞着他的心脏。
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妈妈一定会救他,妈妈能给姑姑五十万他的抚养费,就一定能出五十万救他回家。
只要能回家,继续睡阁楼饿肚子也好,继续被打被骂也好,他都毫无怨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明烨焦急的等待命运的审判,他的脑内甚至开始出现啸鸣,还有幻觉,幻觉里明妍将他和周嘉洛接回家,两人一起扑进了她的怀抱,他们坐在蔷薇秋千上,欢声直上云霄。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胃痛的都快没有知觉,他听到他们在说:“周家派人拿钱过来了!”
他双眼瞬间燃起明亮的光,急忙唤醒昏睡过去的周嘉洛,轻声道:“洛洛,回家了!”
然后他看到绑匪走了过来,辉哥揪住周嘉洛的头发来回晃了晃,周嘉洛疼的惊醒,开始大声尖叫。
明烨瞪向辉哥,吼道:“你别动他!”
辉哥讶异的看向他,嗤笑道:“你还护着他呢,他可不是你,人周小少爷现在要被赎回家了。”说着将周嘉洛拎了起来。
明烨怔了好一会,身体才猛地僵硬,他眼眶瞪大,双目里是无尽的茫然,颤着声音问道:
“那我呢?”
“你?”光膀子的绑匪蹲下来,捏住他的脸,哼笑道:“周家太太说她可就一个儿子,我哪知道你是谁的种?”
一个儿子。
他不敢置信,胸腔剧烈起伏,眼睛开始模糊,感觉呼吸都要断去,喉咙涩哑如被炭火滚过,再次不死心的问道:“那我呢?”
声音飘忽不定,倒像在问自己。
那我呢?
谁来接我回家?
有人骂咧了一句,抓着他的脖子从柜子里拖了出来,往地上狠狠掼了几下,骂道:“妈的听不懂?周太太的意思是,可以随便处置你!”
额头在地上嗑出血,脸颊被砂石割破,耳朵里尖锐的鸣响,他却好像感受不到痛,只是胸腔里有一头巨兽,在疯狂啃噬他的心脏,大口嚼着,鲜血淋漓。
那我呢?那我呢?
他一遍遍的重复喃着这句话。
直到眼里的光彻底熄灭,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
然后他开始发抖,整个身子都在抖动,手脚在抖,牙齿在抖,五脏六腑都在抖,他仿佛被铺天盖地的大雪淹没,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暖意。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和绝望,唯一爱他的奶奶死去时,被姑父毒打时,被姑姑讥笑责骂时,被明妍冷落严惩时,都没有现在这样害怕。
他的胸口像漏风的墙壁,冷风不断的灌进来,呼啸着,尖叫着,告诉他……
随便处置。
像垃圾一样,随便处置。
“哥哥!我要哥哥!”周嘉洛的哭闹声猛地划破他可笑的自怜。
他被一脚踩在地上,单薄的背脊没有丝毫挣扎,脸颊贴着污脏的地面,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硬生生的扭过头看向被抱走的周嘉洛。
辉哥带着人把周嘉洛送下山,只留下了那个叫阿彪的绑匪。
之后发生的所有,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跨过的梦魇。
当时宋涤新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格外沉重,他接触过很多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人,钟弗初的经历或许不是最悲惨的,但绝对是最绝望的。
一个对亲人始终抱有期待和爱的孩子,亲眼见着弟弟被救回去,自己却被推进地狱,那时他才十岁,那个母亲怎么忍心把他丢弃在绑匪手里?。
她有没有想过,她的孩子会受到怎样的折磨?
他只是想象了一下当时钟弗初的心境,就觉得阴暗而绝望,双眼不自觉的红了。他看向眼前的诉说者,钟弗初却很平静,好像讲着其他人的故事。
宋涤新还是没忍住问他:“最后呢?他们有没有把你怎样?”其实不问他也能猜测,当时的钟弗初一定被虐待过,但他担心的是更深一层的虐待。
“那人吸了毒,精神不稳定,我在他手里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钟弗初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说的隐晦而轻松。
宋涤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了一口气,问道:“那最后你是如何逃脱的?”
钟弗初嘴角浮现诡异的笑意,带着些危险和残忍,“我杀了他。”
宋涤新瞳孔紧缩,他平复了许久心情,没再追问细节,转而问道:“那现在呢?你觉得你可以放下了吗?”
“或许从我拥有现在这个名字的时候,或许从我遇见他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放下了。我不再是明烨,他的故事也不再属于我。”
钟弗初神色淡然,这段经历他埋藏了二十年,如今一口气说出来,却好像得到了解脱一般。
宋涤新当时欣慰的笑了,笑意真诚:
“恭喜你,钟医生,从现在开始,你的人生将由美好故事主宰。”
恭喜你,从无尽的绝望中逃离,奔向属于你的美好境遇。
现在他看着眼前的周予安,震惊、荒谬、痛惜、无奈……无数种情绪在心里翻滚,最后只能深深叹一口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钟弗初好不容易找到的美好故事,竟与所有苦痛出自同源。
爱是世间唯一的救赎,消弭生于绝处的恨。
但若爱与恨纠缠不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