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一时无言,脸颊涨红,肩膀微微颤抖,他绞尽脑汁想反驳。奈何竟无言以对,不由攥紧了拳头。
该死!
“至于你所讲……”顾鸣笑:“年少时,我母亲借我博取名声,博取亡夫重视。神童之名替她坐稳顾家主母的位置。从头到尾,我不过是个工具罢了,年幼无能,想开口都没机会。”他不曾有任何机会与外人相见,说明事实。
这得感谢顾夫人怕事情败露,故意拘着顾鸣,不叫他与外人接触。
顾鸣早想过,澄清神童之名。谁的过错,谁承担。
“我在道观住了数年,刚一回来,你等便言我江郎才尽。”顾鸣老神在在,“不过是个名声狼藉的神童,我蝇营狗苟谋夺过来,要多么傻?哦,就是得傻得与你们一般啊。”
一众学子……艹!敌方战斗力过强。
我方辩手不顶用,被气炸了。
李洵在江南士林打滚多年,理亏寻不到辩论落脚处,说不过顾鸣。索性破罐子破摔。忍着怨怼愤愤,冷声冷气:“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顾公子八面玲珑,巧舌如簧,我等……”
“够了!”李洵面上陡然落下威严冷厉的目光。那道目光来自他的老师——始终含笑沉默着的赵大儒。
赵大儒平素笑呵呵的,真正板脸发怒时,反倒更显威仪姿态。
嘴上不肯认输的江南学子们被镇住,个个儿像被吓到了的鹌鹑,闭嘴不敢言语。
赵大儒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寄予厚望的小弟子身上。
沧桑双眸里隐隐有失望和痛心,“错了便是错了,不懂就是不懂。”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熟不知,你死不悔改,硬是要将黑的说成白的,指鹿为马才最可笑,那是恬不知耻!”赵大儒声音并不严厉,温和依旧。说出的话却似巴掌拍在骄傲的江南士子们脸上,“何时你等变成了这副模样?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啊!”
赵大儒痛心疾首,他曾为太子太傅,内阁大学士,地位何等尊崇?这等年纪,本还能再上一步,将来若有机会,首辅未必不可能。
偏生,赵大儒不曾如此做。他厌恶了勾心斗角的官场,激流勇退,选择在江南开办书院。
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如孔夫子教书育人,福泽天下!
他老了,没有年轻时的拼劲和闯劲儿。但是他想替大齐做最后的努力,为天下百姓教导处真正有利于家国社稷的读书人。
真正的,国家栋梁!
十多年来,赵大儒教出学子无数。大部分是寒门儒生,他一手将他们带入朝野,行科举路。指望他们登堂入室,有条青云路。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赵大儒始终将横渠先生的警世恒言铭记于心,同样,也教导给他的每一个学生。
他对自己的学生们视如己出,教他们学问,教导他们做人的初心根本。如今,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赵大儒扼腕痛心,落在学子们面容的眼神令年轻人觉得羞愧,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不敢看?我为何不敢看我!因为你们做错了事,还不思悔改,反而想粉饰太平!以为将自己的过错嫁接到旁人身上,自己就能万事大吉了吗?”
温声细语,却似重锤般的拷问,落在方才嘻嘻哈哈的学子们耳朵里。
年轻学子个低头沉默。偶尔有一两个咬着牙,愤愤瞪向顾鸣那边。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先生,我们只是随口说几句罢了。”
赵大儒抬眼看去说话,那人竟还是他颇为欣赏的后进晚辈,扬州府官学子弟。
深吸一口气,赵大儒勉强压下火气,好声好气,“今日,你们能随波逐流,嘲讽他人。全然不问原因,没有来由。将来你们登科折桂,名列朝堂,亦要如此行事吗?来日高坐大堂,头顶着明镜高悬。有冤屈百姓求到你们头上,你等也要听风就是雨?”
“圣人之言,立心立身立本,尔等就是如此学的?!”赵大儒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眼神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吓了太子一跳,他从未见过老师这般发怒。
赵大儒一步步走下台阶,脚步沉重,双手负于身后,“秋玉,你不服?”
秋玉正是方才不服气发言之人,他顶着赵大儒的怒意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坚定,话语中尽是不屑和愤懑,“先生,何必小事化大?”
秋玉说话时,眸光黑沉沉的。
少年着黑色衣衫,宽袍广袖风流肆意,面颊上存少年三分青涩,眉清目秀又桀骜不驯。顶着赵大儒的怒火,依旧梗着脖子。眸光却落在那气定神闲的顾鸣身上,嗤笑了声:“不知他如何得了先生青眼?”
“要先生如此维护他,反而训斥我等?”秋玉人小,性子却通透,平日看事情看人都很明白。
他觉得今日赵大儒火气旺盛,全怪在那顾鸣身上。怕是他讨好了赵大儒,才叫赵大儒不顾颜面的回护着。
反倒衬得他们这些人平白无故成了恶人,莫名其妙受了大儒一顿排头,好是没有道理。
秋玉心高气傲,12岁考中乡试头名,首案入了扬州府官学,是一等一的天纵之才。
他嗤笑了声,因为背景深厚,腰板也硬,浑然不惧赵大儒的凛冽目光,一字一句道:“先生,神童之事真如何,假又如何?商贾低贱,不入科举。何必较真呢?”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顾鸣身份卑微低贱,连与他们平等对话的地位也没有的。先生何必白费心思?
反倒,平白得罪了他们这些学子。
今日参加文会的寒门学子个个不凡,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闯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