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结束后,戏台上敲锣打鼓,勾着白面的伶人甩起水袖,咿咿呀呀的拖着长腔上来。
宾客们有的吃酒听戏,有的摆棋对弈,还有的凭栏远眺,尽赏院内风光。
闻芊寻到一个僻静之处,是莲湖最东边的角落,她在小石桥上站着,正对一口古井,井边种了好几棵枫树,微风吹拂,红叶飘飘,画面不可谓不凄凉伤感。
有片没长眼的枫叶落到她头上,闻芊伸手摘下来,很有几分嫌弃地拍去发髻上的灰,冷不防看到回廊拐角出现唐石的身影,立马掏出帕子,开始戚戚然地对景垂泪。
唐石确实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当下提起衣摆快步朝她走来,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在两丈之外轻声唤道:“闻姑娘……”
闻芊故作慌乱地飞快拭泪,一副不慎被人撞见的尴尬,转过身来,红着眼圈佯装无事地冲他笑笑:“唐大人。”
“今日来客甚多,大人不用忙吗?”
唐石看她果然哭过,心下不禁怜惜,“离晚宴还有些时候,眼下不必作陪,可休息一阵……”顿了顿,他迟疑着开口,“姑娘是有什么伤心事么?”
闻芊咬着下唇并不作声。
“适才席间,我见姑娘与段公子相处不像两情相悦,倒似……有难言之隐,唐某唐突,不知能否告知其中一二?”
问得真好。
她欲言又止般地轻叹了口气,好似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前些时日,听雨楼刚被锦衣卫查封过,唐大人可有听说此事?”
唐石略略颔首,“确有耳闻。”
“此前那段公子曾到乐坊听曲,正好遇上我抚琴,他起初对我赞赏有加,说我琴音独特,世间难寻。我当他是知音,自然盛情招待,不承想一来二去熟识之后,段公子突然说要我嫁他为妾。”
这段话有真有假,不仅顺利抹黑了杨晋,还给锦衣卫封锁乐楼编了个有理有据的原因,唐石闻言果然颦起眉。
“我在广陵待了十年,自不愿离开,他见我不答允便暴露了本性,说其养父与锦衣卫私交甚好,若我不从他,就要把乐坊……”
讲到这里,闻芊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瞬间双目泛红,泫然欲泣,“乐坊将我养大,锦衣卫又素来凶残,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为了不牵连旁人,只能……”
唐石叹息道:“你有难处,其实可以来找我的。”
“……闻芊地位低贱,这等小事哪里敢麻烦大人。”说话时吹来清风阵阵,她当即“弱柳扶风”地掩着胸口咳了两声。
唐石忙伸手去扶,“姑娘脸色不太好?忧思太重是会伤身的。”
“多谢大人……”她佯作坚强地挣脱开,走两步,又要倒。
“你身子弱,不要勉强了。”唐石搀住她,四周看了看,“此处风大,先去房里坐会儿吧。”
至此计划的开头已经全部完成了。
就在闻芊随唐石纤纤细步地走进书房中时,杨晋刚好从外面回来,一眼就望见了她的背影。
牵住唐石。
替他套话。
这些都是临行前吩咐过的事。
但说到底,闻芊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要她独自应付唐石,恐怕会吃亏。
杨晋斟酌再三,仍旧不太放心,举步跟了上去。
书房内布置得很雅致,有桌有椅有书架,鎏金香炉内还有缕缕白烟升起,闻芊几乎是一进门就嗅到那股淡淡的味道。
屋中并无下人,唐石亲自给她倒了杯安神茶。
“唐大人费心了。”
他说不碍事,“女人家体弱,你该好好调养才是。”
“我也是有心无力。”闻芊并没急着喝,反而提起茶壶替他满了一杯,“咱们在红尘里打滚的人,比不得闺中小姐们那么娇气。”
唐石自然而然地接过茶抿了口:“在下一直觉得,姑娘的舞乐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闻芊目光一转,“噗嗤”一声轻笑,“大家都是卖唱卖艺的,能不一样到哪儿去?”
他摇头说不是,反而郑重其事道:“旁人所跳所弹的是红尘之中,姑娘所跳所弹的,在红尘之外。”
她听了但笑不语。
不愧是读书人,讲话就是莫名其妙,红尘之外的算什么舞?尼姑舞吗?
不能明说,加上她自己还心怀不轨呢,当下只能无限温柔的微笑,带着一副知己难遇的表情,“能得唐大人这般赏识,闻芊三生有幸。”
对面摆手说不敢当。
闻芊有意顿了下,“大人同我也是旧相识了,有些事……我若不说,心中难免不安。”
唐石奇道:“是何事?”
“其实……”她肃然,“段公子今日贺寿,是另有所图。”
“哦?”唐石诧异。
“听说唐府的藏宝阁内,奇珍异宝多不胜数,他和那帮锦衣卫早觊觎已久,眼下祝寿是假,联手盗宝才是真。”闻芊担忧道,“大人今天要失了什么重要之物,来者众多,寻也无处寻,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多加防备。”
他听罢无奈的笑笑:“哪有什么奇珍异宝,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唐石把杯子放下,“不过还是多谢姑娘提醒,阁楼的钥匙我一直随身携带,倘若真被他们拿去什么,其实也无关紧要。”
见他笑得如此轻松,闻芊也跟着松了口气:“既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交谈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偏偏唐大人还意犹未尽,几杯清茶下肚颇有些飘飘然,“段玉虽年轻,但毕竟风流成性,且尚没考取功名,前程未卜,不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
闻芊心不在焉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