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人注意,杨晋在岔路口时就和闻芊分了手,她往乐班去,自己则向水榭而行。
对于歌舞,他实在没甚么兴趣,只沿着石桥来回信步。
戏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在水面上回荡,唱词模糊不清,尾音却拖得很长,像是口气到不了底,听着无端让人有些烦躁。
不知为什么,杨晋依稀想起很久以前,父亲在接待完慕容鸿文时,不经意说起的句话。
他说:“慕容先生似乎手脚不太好……”
脑中个念头猛然闪现,没来得及细想,身后的小径上忽响起串脚步声,两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人正交头接耳的走过去。
见是慕容家的下人,杨晋起先原本并未在意,但奈何耳力颇好,隐隐听到其中交谈的内容——
“你把药下好了吗?”
另个压低声音,“好了,还是老样子。”
那人说不行,“老爷吩咐过,这姑娘是块硬骨头,得比以往多加点量。”
“……那成,我再想办法。”
声音随着距离渐渐模糊,杨晋起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转身走了几步后,猛然意识到不对,他先是调转步子朝前跑了阵,随后又刹住脚往乐班的方向去。
其实但凡此刻头脑稍清醒些的人,也知道应该先尾随那两个小厮,然而杨晋偏偏选择了先去找闻芊。
到乐班后台里里外外问了圈,最后方才在个乐师口中得知:
“芊芊姐被慕容家的老爷子叫走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脸色瞬间白,似乎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当即朝来时之处狂奔。
石桥后的小径里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踪迹,杨晋凭着记忆往慕容鸿文所住的小院奔去。
他太大意了。
此前满脑子在琢磨那些是是非非,却不曾预料到对方会朝闻芊下手!
早该想到的!
她这般年纪,那样的容貌,又盛名在外,如何不被有心人觊觎。
场上那么多优伶,百戏,为何挑了不上场的她?
只怕慕容鸿文对此计划已久,或者说,从开始,她就已经在这场鸿门宴的菜单之内了!
闻芊……
他自墙上跃而下,这回连半点谨慎也顾不得,径直闯入院中。
就在杨晋玩命狂奔的时候,闻芊刚喝完盏茶,听着对面貌不惊人的老头,语出惊人地给她开了个骇人听闻的条件。
“闻姑娘的美名,老夫早有耳闻,今日能得见,实乃幸事。”
慕容鸿文的言谈举止倒是很斯文,不过联系他的所作所为,那就愈发显得像个衣冠楚楚的伪君子。
闻芊暂且还不打算发火,谦和有礼地把盖子合上,“慕容老先生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呢?”
慕容鸿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转向她,“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拒绝我开出来的这个价格。闻芊姑娘……”
他将手边的锦盒用手肘往前推了推,仍旧面无表情,“干你们这行的,我最了解,若非是无依无靠,缺衣少食,也不至于在外抛头露面,如此辛苦。有了这笔钱,你大可嫁个身家清白之人,安安稳稳过后半辈子。”
“听上去,慕容老先生对我们这种人,很了解啊?”她眯起眼。
慕容鸿文却没回答,只是口中轻轻吹了个哨音。
他身后的帘幕便即刻被人拉开,五六个身形不,容貌各异的男子正并排而站,这倒让闻芊稀了奇,身子不禁往前倾了倾。
他慢悠悠道:“你可以挑个你喜欢的。”
她高高挑起眉,摸着下巴挨个欣赏。
不得不承认,慕容老小子在这方面的造诣实在是令人叹服,这其中或有年轻文雅的书生,或有身形健壮的武夫,还有年近不惑,两鬓微有斑白的中年人,甚至连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也在其中。
可谓从十八到八十,上下通吃,各个年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闻芊深深吸了口气。
倘若……
以后有那个机会。
自己也要在家里养这么多男人,体会下“后宫佳丽三千”“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快感。
平心而论,这些货色倒也不是没有看上的。
只不过,若是在旁人的观摩之下……就另当别论了。
“那我要是。”闻芊挑起眉,笑盈盈地看着他,“拒绝呢。”
慕容鸿文面不改色地端坐在原处,声音却依旧低沉:“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她笑容渐冷,“怎么?还要强扭瓜不成?”
话刚说完,他不知又从哪儿弄出阵轻响来,那堆笔直而立的老老少少间,便有个体魄健壮的武夫迈步而出。
“咦?”
闻芊颇遗憾地盯着他,摇头自语道,“老先生看来还不够了解我,这个可不是我看中的……”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这武夫气息不稳,很是急促,周身目之所见的肌肤皆泛着红色,额角与臂膀青筋突起,连带望着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劲。
闻芊在心里啧啧轻叹。
如此症状,和之前某位大人中mèi • yào时的样子真是意外的相似。
连问也不必再问了,这位大概也是……
想到此处,对方突然双目圆瞪,张开臂膀朝她扑来。
闻芊脚步转,从椅子上腾起,侧身避开,拍了拍胸口,夸张的诶了声,“真的是好险哪。”
慕容鸿文的眉峰终于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杯被她喝光的空茶盏上。
闻芊察觉他这表情,忽的意识到什么,她眼珠子转,故作娇柔地抬手抚着额,靠在桌边,满身破绽。
那武夫见状,本能似的冲了过来,伸手便要来搂她。
门扉“砰”的声让人从外踹开。
杨晋喘着气,双眼如电,扫过空无人的卧房。
室内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香气,的确是方才慕容鸿文待过的地方没错,难不成,他找对人还会换个地方吗?
这个想法起,杨晋心头那个“为时已晚”的恐惧如潮水般急涌而上,他索性沿着慕容家所有能住人的地方挨个挨个的寻找,步不停。
随着每扇门被他踢开,此前伏在窗边看到的那些零碎的场面便蜂拥而至。
茶水。
mèi • yào……
闻芊毕竟个姑娘家,又是那样个会掉以轻心的人,如果喝下去了……如果真的喝下去了……
他不敢深想。
握成拳的手在袖下微微轻颤,至今为止盘旋于脑中的紧迫感,逐渐被沸腾的愤怒所取代。
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