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芊接过请帖来看,“这么有兴致?……好玩吗?”
“我也没去过,不过据说有的吃有的玩,应该还不错。”
帖子上是用端端正正的行楷书写,末尾落着“梅庄花让”四个字,她瞧完后翻到背面去瞅了瞅,“怎么突然想着要请你们赏花,是应酬?”
他说不是,“梅庄是花家的产业,老庄主曾在朝中任翰林院大学士,致仕后爱莳花木,于是一手建造了这座梅园。起初那几年,只是广邀爱花之人来庄中游玩,后来小庄主继承家业后,就变成了青年男女弹琴作诗的风雅之地。”
杨晋淡笑着从她指尖把请柬抽了出来,“这个,以前府上也收到不少,爷爷从未理会过,不过今年破例,主要还是为了我堂姐。”
“你堂姐?”闻芊长长地哦了声,“听你说她也是锦衣卫……入职比你早吗?“
他点了点头,“其实我是在红莲教那件事之后才认识她的,由于是远亲,此前连面也没见过。”
闻芊随他在小径上信步而行。
“三姐大我两岁,五年前我和百川被带到济南府时,她刚刚十八,但人已经是北镇抚司正七品的总旗了。”
“施百川?”她转过眼,“等等,怎么这里头还有他?”
杨晋笑了下,“小川是我在教中收的小弟,因为无父无母,背叛方新以后他然而然地要跟着我,怎么赶都赶不走,爷爷见拿他没办法,索性就一块儿带来了。”
闻芊忍不住笑出声,“你己都小着呢,还收小弟?”
“是啊。”说到此处,杨晋驻足想了一下,“那时他大概也就……十四岁的样子。”
后院里,满地的霜雪被刀光溅起,像一把沾衣欲湿的杏花雨,飞上半空后又簌簌往下坠。
施百川在屋檐上几个起落,最后停在院外隔了老远的一棵大榕树上,扶着树干,蹲在那里静静的往下看。
院中的姑娘一身贴身短,纤细的人拎了把纤细的刀,整个一长条,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显得愈发单薄。
她好似天生不会收拾己,头发一点也不像普通年轻女孩儿那样柔顺光滑,反而很枯黄,发梢微微发卷,衣衫也是长年累月的暗色系,从头到脚看不见丁点的装饰。
这身乌漆嘛黑的扮,在加上脸颊那道长长的疤,平日里若放在人群中,便是谁也不会为之回眸的类型,甚至还会认为……很难看。
施百川托起腮来,出神地瞧她练刀。
犹记得他己也说过这样的话。
是在第一次来杨府的时候。
那会儿杨晋正被杨老拎到小黑屋没日没夜的挨揍,他和其他几个“欠管教”的兄弟则被关在厢房内,而负责看守他们的,是个面无表情,通身不带半点女人味的……锦衣卫。
“丑八怪,放我出去!”
“我要找我大哥。”
他围着杨凝上蹿下跳的骂“丑八怪”,奈何这个人就跟块发了霉的木头一般,从始至终不动如山,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见他一个人杂耍似的在屋里折腾。
施百川觉得此人待久了,己绝对要疯,他左思右想最后得了个绝妙的主意,于是悄悄将手臂划破,缩在地上装出一副流血过多快死的模样。
杨凝果然上当了,就在她俯身查看他的伤势时,他猛地伸手将怀里的药粉朝她面门一洒。
那包不知掺了甚么内涵的粉末入目即是一阵刺痛,杨凝闷哼了一声,蹲在原处强忍着没用手去揉眼睛。
他心中暗乐,趁势推开门,溜之大吉。
本来是想去找杨晋,奈何在杨府内兜兜转转,半天没寻到方位,最后竟莫名其妙的走出了大门。
彼时大齐从北往南都在通缉红莲教的教徒,殷方新虽被捕入狱,但余党尚在,而且对杨晋几人恨之入骨,几乎是在他才出杨府没多久,蒙头就被人给带走了。
一路好似上了车又骑了马,跌跌撞撞行了不知多久。
等罩头的布袋掀开时,施百川才看清那对面是从前教中的老熟人,笑得一口黄牙,那手臂缺失了一只,正是躲官兵时被人斩下的。
见状,他心中咯噔一凉,想己这回多半要完。
本着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瞬间把心一横,蹦跶着跳起来,被捆着双手双脚蝉蛹似的算来个鱼死网破。
“大黄牙”很不把他放在眼里,任由人横冲直撞地把两旁的看守撂倒,只是慢腾腾地提起手边的刀,冷眼对准他的右臂。
一腔的愤恨总得找个替死鬼来泻火,施百川咬着牙站在原地,满心荒凉地安抚着己周身直立的汗毛,眼睁睁看着那把雁翅刀闪着寒光劈过来。
倏忽间有一道黑影挡在他身前。
修长的柳叶刀背死死地抵着迎面落下的利刃,噌的一声,把刀光逼成细细的一缕,在眼前一闪而过。
施百川所站的那个位置,能清晰的看见她被药粉刺得通红发肿的双目。
但那目光仍旧坚定而执着,看不到半分犹疑。
好像天崩地裂,她也依然不动如山。
宽大的雁翅刀正压在跟前,少女纤细的胳膊似乎承载不起如此强大的力道,刀尖刺入了耳边的皮肤,然后一寸一寸的往下滑。
鲜血渐涌成河,顺着细嫩的脖颈,一直染透了衣襟。
此后他每每想起这一刻,都觉得,己当初若不那么任性就好了。
不那么任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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