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几缕清脆灵动的弦音自花丛后传出,点点滴滴像是落雨之声,便不由寻音而去。
紧挨着回廊的水心亭内,有个年轻的小姑娘正怀抱一把香红木制的琵琶低头在练琴,身侧亦坐了个年长的男子以筝相合。
双乐争鸣,曲音绵长婉转,惹不少人驻足倾听。
杨凝也站在石亭前,看着那女孩子纤细修长的手指翻花般在琴弦上撩拨,勾出一段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不知这是首什么曲子,只觉得旋律动人,忍不住多站了一阵。
琴音渐入佳境,然而一曲分明未终,那少女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唇角往下一压,五指摁着琴弦,将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弹了。”
那边,杨晋正抱臂立在湖岸出神,瞅见闻芊跑过来,这才转了身。
“还有酒么?”她举起两个空杯笑着晃荡几下,“你姐要喝酒,快满上。”
“究竟你是要喝还是她要喝?”他无奈道。
“好吝啬,我沾沾她的光不成么?”闻芊催促道,“赶紧呀,一会儿该凉了。”
杨晋只好接过杯子,任劳任怨地提起酒壶。
水心亭中。
上好的雕花琵琶被人赌气般往案几上一扔,险些没寿终正寝。
“我不弹了!”
对面的男子颦起眉,却只是柔声呵斥:“阿敏,别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符敏噘着嘴,不服气地冷哼,“我的琴,为甚么要弹给她听。”
杨凝眼睫微微动了下。
男子摁住她的手,悄悄使眼色。
后者却并不领情,眼见话已出口,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睇了过来,自然而然是冲着杨凝去的,“难道不是么?谁不知道她是来干甚么的。”
符敏把男子的手甩开,“咱们好好的诗社,全被她给搅和了。”
“杨家有权有势就了不起?”她站起身,借着台阶的优势居高临下看她,“为了你一个人,还得让花先生大费周章特地办一场赏花宴。
“我们这里是谈诗,谈画,吟风弄月的地方,不是你们锦衣卫那些打打杀杀的校场,没人欢迎你。”她倨傲地扬起眉,“音律,你懂吗?”
也许是没有穿官服的缘故,杨凝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的时候,并不似以往走在街上那么盛气凌人,反而像是因理屈词穷看上去有些难以言喻的萧索。
周遭围观的路人平日皆是和符家熟识的,听了她这番话,也在旁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被冷风冻过的寒梅树下,闻芊两杯酒已站了多时,冷着脸歪头看这一幕。
实话讲,在济南府的地盘上,敢和锦衣卫如此说话的,不是活腻了就是脑子进了水,她知晓杨家若是愿意能有一百种法子治她,可约摸是多饮了两杯酒,此刻火气一上来,便很想教一教这姑娘怎么做人。
她把两杯酒往旁边一扔,两只墨玉杯迎来无妄之灾,当即碎得四分五裂。
杨晋还没从愠恼中回神,就见闻芊一面大步上前,一面解了肩头的斗篷朝后掷来,他愣了一愣,忙伸手接住。
她里面只穿了件袄裙,上白下红,很是单薄,每一步却沉稳有声。
符敏尚不及反应,闻芊已经上了台阶,一把扣住她手腕朝跟前拽,语气阴冷。
“谁告诉你杨家人不懂音律的?”
她睥睨无双地垂眸睇她,“就你这点琴技也好意思拿出来让人品评?”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落雪听梅》早就是玩剩下的了。”
符敏暗暗咬牙抽手腕:“口气倒不小,你算杨家什么人?”
闻芊松开五指,解下那块锦衣卫的腰牌,啪一下响当当地拍在桌上。
“我,锦衣卫百户杨晋,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杨家人是怎么弹琴的——拿来。”
杨晋:“……”
果然是喝多了。
她一把将琵琶在掌中翻了个圈斜斜抱稳,偏头挑衅地冲符敏一笑,左手轻按住琵琶颈,右手五指在弦上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