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山倒海的地动终于偃旗息鼓,暴雨般的沙石流入地缝之中,最后归于平静。
“呜呜”而鸣的北风卷来一股呛人的硝烟气息,在空荡的四壁间发出回响。
杨晋伏在地上,从碎石堆里支起身子,紧绷了一天的四肢早已失去知觉,他咳了口血,强撑着抬起头来。
周遭很静,太安静了。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巨石之下的人。
闻芊离他大概只有一丈的距离,月蓝的长裙覆着厚厚的灰尘,左腿自膝盖以下尽数淹没在山岩铁青的轮廓中。
什么也看不清。
有那么一刻,杨晋脑子里空白一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直到她微弱的轻咳声从咫尺传来,他才蓦地回神。
闻芊艰难地偏头抖了抖满脸的灰,好不容易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里却撞入一块不近人情的大石,她发呆了半晌反应过来,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开了口:“我这腿,今年好像总是多灾多难的,就没消停过,一次来的比一次厉害。”
“等回去了,你记得带我去拜拜火神,再顺道去拜拜西天如来……也不知,满天神佛日理万机,有没有那个空闲……”
杨晋并未说话,四下里只能听到她轻到幽微的嗓音。
闻芊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说我……还能跳舞吗?”
一瞬间,他心口好似被利刃划开,针扎般的刺痛。杨晋略有些不稳地站起来,奔到那块巨石下,低头猛提了一口气。
闻芊瞧见他满身的肌肉迅速绷起,原本已愈合的刀伤骤然裂开,她后悔不该说那句话,迟疑着想制止:“杨晋,伤……”
尚未说完,便听他低吼了一声,岿然不动的山石竟真的微晃了一下,随后一点一点被人用蛮力推着从原地滚开。
她是到这个时候方感觉到难过的。
杨晋甚至来不及喘气,飞快在闻芊身边半蹲下,小心翼翼将她扶起。
她很冷,手脚冰凉,双唇几乎不见血色,饶是这样,闻芊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抬头往他怀里靠,像是有些贪恋他胸膛的温度。
杨晋握住她的手轻放在唇边,不敢去看她的腿,只咬牙别过脸,顺势把她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动作既轻柔又迅速的将人背在了身上。
他抿着嘴不言语,闻芊也就只好顺从地歪在他肩头,静静看他。
疲惫了一天一夜,杨晋的步子却依旧沉稳,他似乎害怕自己还不够稳,每一步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色冷然而沉静。
隧道的那一端走了没多久便豁然开朗,原来出口在这么近的地方。
闻芊总觉得自己似乎好长时间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了,明明在幽暗的山洞中走了那么远的路,出来时天却还未亮,高低起伏的远山近树皆是阴暗不明的黑色。
杨晋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背着她一路走。
她不知道周遭是何处。
他没说,她也就不问了。
萧索的风里夹杂着深冬的冷雨,细碎冰凉,却湿不了衣衫。
闻芊仰头看了一阵后,才垂眸望向他,柔声道:“其实我都没告诉你。”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挺讨厌你的。”
杨晋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行。
她若有所思地在往昔中回顾:“那会儿……感觉你这个人啊,不解风情,油盐不进,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讲话说一句能怼三句……”
“我闻芊,长那么大,自己有几分姿色心中还是有数的。在台上的唱曲儿的时候,多少人看我的眼神都是神魂颠倒……你也不是没偷偷瞧过我的,对吧?”
他默然未语。
“别不承认,那天在乐坊我都看见了。”她笑道,“所以啊,我当时认为你和那些人大概没什么两样,顶多算个长相还过得去的伪君子。”
天光并不亮,可大概是早已习惯了黑暗,闻芊能清晰的勾勒出杨晋此刻锋利的眉眼。
“可是后来,在一起久了,又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从清凉山庄开始就发现了……”
闻芊伏在他肩头,自言自语道:“这个锦衣卫大人,很正经,很可爱……做起事来一板一眼的,撩一下就炸毛,但是,每到关键时刻又很靠得住。”
“所以我……”
雨天山路泥泞,杨晋足下一滑,虽然身形半点没有摇晃,但他还是抬手狠狠扣住了旁边的树干,血迹斑驳的手背上,青筋张牙舞爪地凸起。
闻芊掌心贴着他手背握了片刻,随后伸出手去,轻柔地把他紧咬着嘴唇的牙松开。
“阿晋,天底下有许多事是不能预料的,不会有谁的一生可以平安顺遂,毫无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