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山风吹得很紧,第二日两个人都醒得颇早,尽管天还没有亮,屋主人却已起身烧水喂鸡了。
杨晋打算出去探探路,趁现在时间充裕,哪怕进展不顺利,至少也可以赶在天黑前回来。
他寻了些旧衣衫把闻芊的伤腿固定住,尽可能的给她多穿一点,仔细将房间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又向老者要了点干粮,做完这一切这才准备动身。
这一天两晚对老人家打搅甚多,杨晋本想许他银钱作为答谢,但对方执意不要,觉得自己能够活到现在乃是仙人眷顾,应当多行善事,倘若收了钱反而破了戒。
他说得振振有词,并强烈谴责了杨晋这种肤浅的且好心办坏事的行为。最后没有办法,杨晋只好在床边留了一把匕首,也算是他身上唯一有点用处的东西了。
他们告辞离开时,老人家正捧出一块木牌在院中虔诚的跪拜。
闻芊不经意看了一眼,那牌子好似有些年头了,轮廓斑驳,上依稀刻着什么鬼画符,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老者拜得尤其认真,连和他俩道别的功夫也没有,杨晋不欲打搅他,轻手轻脚的掩上门。
一直按着原路返回,走着走着,暗沉沉的四周也逐渐变得通明起来,他先去山洞看了看——官府也不知是没发觉,还是正在赶来的途中,密道仍旧坍塌得不成形状,和几日前并无分别,他只好放弃了这个选择,打算从山洞上绕过去。
杨晋以为,老人家寻不到别的出口,大约是因为许多地方难以攀爬,而自己有轻功傍身,只要不是悬崖峭壁,要翻过一座山应该不难。
这么一合计,于是便背着闻芊朝崎岖的山道缓慢进发。
越往前走,脚下的荒草越是茂盛,像是由于无人踏足所以更加肆无忌惮的疯长,好些个漫过膝盖的蒿草在风里东倒西歪的招摇。
闻芊趴在他背上小睡了一会儿,隐约感觉到斑驳的晨光透过头顶苍天蔽日的枝叶缝隙打在了脸颊,她恍惚睁开眼。
带着潮气的浓雾缭绕在草木与山石上,远处高大的青山和近处曲折的夹道朦胧不清,甫一看去,有种置身在黄泉路边,奈何桥旁的诡秘错觉。
闻芊从杨晋背后支起身,摊开手在周遭无形的白雾里掠过去,忽然低低道:“阿晋,雾好像变大了。”
山中清晨多雾,这并不奇怪,闻言杨晋只嗯了声,未曾停下脚步。
“不会又是什么mí • yào吧?”她已经开始对带烟的东西不自觉产生阴影。
杨晋鼻中发出一丝轻笑:“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同一个坑你还能跳第三次?”
她轻哼:“你跳第二次的时候八成也是现在这么想的。”
闻芊卷着他铺在肩头的青丝把玩,“记得在总督府地牢里那会儿,要不是我发现井口的通道,你哪有那么容易抓到唐石……”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搂着他的脖颈,“诶,要不要我再讲个故事给你听啊?”
杨晋连头也没抬,兀自接话道:“这次又是什么?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在山里走,那个女人伏在他背上要讲故事,男人听得入迷,一转头却发现自己背了个女鬼?”
话音刚落,突然感觉到闻芊环在颈项的力道蓦地一收,“阿晋,你看背后。”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换新把戏了?”
“不是。”闻芊伸手把他脑袋往后扳,“你自己看——来路不见了。”
杨晋被迫转过身子,还未及说话,却骤然语塞。
他们身后原本弯弯曲曲的道路竟在尽头骤然消失,极目是疯长的蒿草和参天的大树,好像山路被草木半途腰斩。
“你确定没中mí • yào?”
闻芊从他怀里取出解药,飞快放在二人鼻下各自嗅了嗅。
强忍住辛辣酸涩的苦味,再抬眼时蒿草还是蒿草,古树还是古树,一切如旧,并非是药物带来的幻觉。
周围的草丛在微风下传出窸窣的动静,整齐划一随风摇曳的草木后像是有什么隐匿其中。
闻芊压低了嗓音:“附近有人。”
杨晋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双目飞快扫过浓雾弥漫的四周,那些乍一看去都一个样的景致在他视线里倏忽疾逝,化成了白练似的残影。
他单手托着闻芊,右臂握上了腰刀,突然间目光一凛,猛地朝难以视物的白雾中心砍过去。
“呛”的一声轻响,两片利刃相交,忽明忽暗的刀光在雾气中游走。
杨晋与对方堪堪交手时就感觉此人不容小觑,顾及到闻芊的安危他不得不加大力道,以求速战速决。
然而就在此时,白雾在刀风下渐渐散开,战绩赫赫的绣春刀恰逢敌手,很有些独孤求败的兴奋,白刃映着架在刀身上的重剑,长刀对是杨凝同样如临大敌的眉眼。
二人神色初初交汇,一时间满身的锋利没来得及收,各自都有点懵,到底还是背后一个咋呼的声音打破僵局。
“哥!”
施百川跳了出来,拨开两柄蓄势待发的刀搂着他肩膀上下打量,“你没事儿吧!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和闻姐姐真被埋在洞里了!”
话音刚落,朗许便从他背后的雾气里显出真形。
杨晋收了刀,略觉讶然地打量他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前天我和凝儿姐在洞口等了很久,半天没见你回来,我俩不放心,就打算跟过来瞧瞧,谁知道才走了一半路密道就开始塌……”
说话间,朗许已经发现了杨晋背上的闻芊,他脸色一变,急忙跑到她跟前,大概是想看她哪里受了伤,可又不便动手,只能站在远处手舞足蹈的比划。
闻芊一笑一安抚他,“没什么大碍的……好了好了,你慢慢说,不要急。”
杨晋挑了块干净的大石将她放下,五人索性席地而坐,权当作短暂休息。
“我和凝儿姐见情况不对,赶紧往回赶,谁知道来路也被封住了,我们只好没头苍蝇见缝就钻,那洞里跟个千佛窟似的,也不知钻到了哪儿,闷头跑了没多久,迎就看见了大个子……”施百川指指朗许,“然后我们仨就开始一起跑,从洞口出来便到了这个山里头。”
杨晋和闻芊听完默默地对视一眼。
大概没料到他们三个人凑到一块儿会是这种风格。
施百川说着就苦,“这山是真邪门啊,简直一迷宫,我以为底下那洞窟就够迷了,想不到这山别看能一眼望到头,我们足足走了一天一夜都没找到回去的路,都快饿死了……谢谢哥。”
他接过杨晋递来的干粮,三个人匀一匀,很快便分完了。
闻芊喝着水问:“怎么个迷宫法?”
施百川一抹嘴,神神秘秘地凑近她,“闻姐姐你知道吗……这山里的路,它自己会变。”
闻芊意味不明地扬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