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不知为什么,比往年冷上好几倍,大雪一场接着一场的下。
杨晋坐在床边,吃着碗中剩下的圆子,闻芊便拥着被衾看窗外被雪照得发亮的天光,忽然喃喃自语,“明天是小寒了?”
“后日才是小寒……怎么?夜里睡觉冷吗?”
她摇头说不是,将手炉合拢在掌心,“云韶府要乐伶年底进京,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估摸着是赶不上了。”
杨晋不在意道:“去不了就去不了吧,不是多大的事。反正我见你这一路,也并非是冲着要当宫廷乐师去的。”
闻芊耸耸肩笑道:“诶,就是挺对不住曹老板,让他知道我半途撂担子,铁定气得心口疼。”
言至于此,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说到进京……”
杨晋嚼着元宵抬起头。
闻芊作势倾身挨到他面前,“之前我遇上几件蹊跷的事。”
她将在徐州时郭太监那段别有用心的话,以及前不久花让开出的“丰厚条件”一并告诉了他。
“照目前来看,花让应该是知道那座山的秘密,但听他的口气和郭昀似乎并不认识。”
杨晋捏着汤勺的手一顿,舔去唇角的芝麻,“之前有锦衣卫回禀,说花让眼下已经不在梅庄,当时我就感觉他有些欲盖弥彰,现在想来……大概是正是山洞出事那几日他听到风声逃走的。”
这个人,和方新的关系一定不简单。如果顺藤摸瓜的话,也许会另有收获。
“……你有没有发觉,这些人,好像都在刻意迂回的阻止我进京。”
闻芊若有所思地靠在软枕上,颦眉沉吟道:“难道我进京会发生什么对他们而言不好的事吗?”
她认认真真把自己打量了一遍,也没看出这副身躯有什么经天纬地的能耐来。
杨晋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倒是觉得正好,既然他们不想你去,那你就留在这里,安心治病养伤。”
闻芊眯着眼朝他笑:“我养伤可是要人陪的。杨大人,大半年了你都不回京城述职,乌纱帽不会不保吗?”
杨晋无奈地将她捏在下巴上的手拿开,“书信我已经寄回去了。放心,剿了红莲教余孽,杀了殷方新,这乌纱帽不止稳,说不定还能往上升一级。”
闻芊轻哼,“好了不起啊……你升官了,我却连饭碗都保不住,很高兴嘛?”
见她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杨晋放下碗把她手拽过来,五指摊开,笑吟吟道:“见者有份,俸禄分你一半。”
闻芊勉为其难地把视线往回转,垂眸勾了勾嘴角,将他的另一根指头拎起,“再加一个月的脂粉钱。”
像是知晓她肯定会讨价还价似的,杨晋笑着叹了口气:“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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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的谚语里,小寒大寒总是和过年紧密相连,随着街市上的鞭炮声愈渐喧嚣,旧的一年终于要翻过一页。
杨家今年的春节因为多了一大帮人而变得格外热闹,早起能听到几个小姑娘在院里吊嗓子,刚好给杨老的晨练打拳添了点声响,老人家一手“猛虎下山”硬生生打成了“良辰美景奈何天”;朗许在房内闲不住,为了给闻芊改善伙食,时常泡在庖厨中想法子给她做点新鲜能吃的点心;至于岁末年初,难得在城内大户人家里露脸偷年货的各路大盗们,就只能由身体健全,没有家累的施百川和杨凝日夜蹲点守着了。
闻芊有大半个月都不能下床,她偏偏又死活不肯坐轮椅,窝在屋内甚是无聊,杨晋起初是去买了一箱时新的话本子给她解闷,然而翻到后面,故事千篇一律,连他都跟着打瞌睡。
为了给每天的生活找点乐子,于是,杨老便会时常被莫名其妙地请来探望病人,眼睁睁的看着闻芊将新鲜圆润的果子咬得遍体鳞伤,把满桌整整齐齐地药瓶掀得东倒西歪,最后只能七窍生烟地从屋里出来。
闻芊和杨晋凑在一块儿笑得直不起腰,正所谓近墨者容易黑,他虽知晓这么笑长辈实在不妥,可又忍不住不去笑,只好借着她垂下来的青丝挡住脸。
杨老站在门外,兴许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得简直要跳脚,朝房门的方向直骂道:“两个小畜生!早晚有一天我要好好收拾你们!”
新年的炮仗在偌大的济南城里响得沸反盈天,吃了一顿年夜饭,杨府里里外外都颇为喜庆的焕然一新。
闻芊在续骨一个月后,便可以让杨晋搀着在小院中走动了。大夫说她的腿每日必须得有两个时辰以上的舒展活动,但考虑到近来冰天雪地,寒气甚重,杨晋只能带她走半个时辰,而且很多时候,根本是他提着闻芊的,看来伤脚要全然康复还道阻且长。
饶是如此,进展势头依旧不错。
她偶尔走累了,索性扶住杨晋蹦跶两下,在小石桌边坐着休息,兴致来时对弈一局,就着那几颗黑白子能消磨一下午。
正月的年节还未过去,隔着青墙能听到孩童的嬉戏声,街市的舞狮子正激起一片喝彩。
闻芊捏着棋子忽然侧耳沉默了片刻,眼睛里蓦地一亮,“今天是不是上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