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自信地回:“你放心,说好了三个月,眼下一个月还没过,到时候一分利息都不会少你的。”
眼看着武松那双眼睛从笑眯眯变成了圆睁睁,神色一脸茫然,她这才意识到,大约是自己多心了。眼前这位大哥不是宋江,压根就懒得转弯抹角的说话。
借钱还钱什么的,太小家子气。她于是换了个更豪爽的说法:“那好,什么时候武二哥缺钱了,千万别灰心,我去周济你。”
武松忍不住笑了笑,低头看看脚下的路,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你那天算的那笔帐,梁山真的……整个儿都在缺钱?”
知道她那天是被宋江当了枪使,引导着,把财政危机说得头头是道。他觉得宋大哥一定有自己的考量,但这也不妨碍他私底下再问一次。
潘小园点点头。梁山虽然还有不少家底,几位大哥要办什么事,分分钟也能从库房里拿出金子来。但消耗始终大于获得。换句话说,梁山缺的不是钱,而是钱景。
其实这种事情,在现代社会里简直是司空见惯。虚假繁荣是家常便饭,经济泡沫时有发生,规模大的企业往往负债也多,就算是国家,不也经常负着巨额国债吗?
然而梁山不一样。它的负债,没法转移,没有人自愿来为它买单——除了大宋官家。
她于是实话实说。武松又想了想,问:“那,除了招安,还有别的办法么?”
她立刻说:“当然有。只要遣散梁山的大部分人马,二龙山的回二龙山,桃花山的回桃花山,这里只留十几个好汉,千八百喽啰,回到以前打家劫舍的日子,照样快活。”
武松当然知道她是开玩笑,哈哈一笑:“还有吗?”
潘小园觉得他有点在考自己,左右看看,反正没人,于是没遮没拦的跟他胡扯:“嗯,要么就赶紧招兵买马,直接到东京去逼宫让位。到那时,想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再不用数着铜板过日子啦。”
“杀到东京,夺了鸟位”,这是不少梁山好汉酒后的畅想。这八个字,也不知多少次,在聚义厅中嚷嚷出来过。潘小园说出的这个“逼宫让位”的版本,还算是比较文明简略的,也并没有涉及宫里众后妃的归宿。
因此武松也不是十分震惊,依旧把这当玩笑,笑着回道:“倒也不十分好。做皇帝做官,要管多少闲杂事,我们这些人,怎么做得利索!”
潘小园表示同意:“况且,官家也不是傻子,那么多军队是白养的?还杀去东京,就怕咱们还没走出山东,就让人家给堵在头里了。”
她倒是耳濡目染,虽然并非梁山好汉,却也慢慢的有点集体归属感,觉得跟这小水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当然,这多半是看在武松的面子上。倘若这水泊里没有武松,只有宋江,她多半不会这么卖命——虽然自从上山以来,宋江并没有做过什么太对不起她的事儿,甚至还对她多有扶持,算得上知遇之恩。
武松听了她这话,却意外的没再开玩笑接下去,脚步突然慢了下来,陷入了一瞬间的思索。
他忽然低声说:“倘若……朝廷……确实无暇顾及我们呢?”
“什么?”潘小园没太听懂。这人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
都说男人天生就有争霸的野心,这话潘小园觉得并不十分正确。最起码,在面前这位武二哥身上,她看不到半点所谓的野心——他连小弟都懒得收。
武松没等她再说话,自己又立刻澄清似的开口:“我只是随便想想。”
潘小园更是不解。“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这话在梁山上谁说不得。旁人这样吹牛的时候,他估计没少随口附和吧。怎么现在,倒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难不成又是宋大哥给他灌了什么迷汤?
武松大约也意识到这几句情不自禁的话颇有些莫名其妙。讪讪一笑,不再说话。再一抬头,潘小园的那座新小院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新居也在二三关之间,其实里武松的住所只有两里多路,随便散散步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