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也同意了,保证再不寻死。人总是惜命的,差点死过一次,不会再寻第二次。
至于嫁的谁……反正她在扈家庄当大小姐的时候,也没能自己选过。
于是聚义厅里,静悄悄地张灯结彩,静悄悄地布置成一片大红。请帖发遍全寨,却只来了一小半。除了王矮虎少数的好基友,譬如燕顺、郑天寿,就是没心没肺只知道凑热闹的二憨,譬如陶宗旺、李逵,还有就是抹不开面子的老好人,譬如柴进、宋江。
不过另外一位数一数二的老好人林冲倒没来,份子钱也只给了寥寥几个子儿。
武松问潘小园,要不要也派人去送点份子钱。潘小园十分豪爽地签了五贯:“给。以后有他用得着的。”
武松有点含糊,看着罗圈腿把那钱抱走了,还是忍不住悄悄问她:“你到底跟扈三娘说什么了,今天不会出人命吧?”
潘小园微微一笑:“动动嘴皮子就能shā • rén,我有那么厉害?”
两人相对而坐,一张小圆桌,一壶酒,两碟下酒菜,门口侍立两个小弟,十分坦荡。
跟他闲扯:“这几日山寨里可有大事?”
“大事没有,但……”武松看着她将一碟果子摆在桌上,不客气拈了两个,才说:“最近几日,山寨的收支款项里,有没有什么……嗯,意外之财?”
潘小园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跳脱,想了一阵,才点点头:“嗯,怎么了?”
武松笑道:“是前几日我说的,有江湖朋友递上拜帖,要来拜山,似乎带了挺重的礼。我是粗卤小民,看不出那些东西值多少价。”
潘小园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嘻嘻笑着说:“怎么,人家的礼物,你还挑三拣四不成?”
话这么说,还是起身到里屋去。贞姐在萧让的私塾里上课,她负责的那一点点简单工作,做到一半,眼下都整整齐齐摊在桌上。对应武松所说的日期,潘小园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相应的“待收款项”。
回到厅里,告诉他:“是些金珠宝贝,折合约莫两万贯,已经记录在册了。”梁山上的公款收支向来透明,礼单又是大庭广众之下递的,不怕人知道。
武松得知,沉思片刻,点点头。
潘小园却忍不住好奇八卦了:“来的是什么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重的礼?够全梁山吃一个月啦!”忽然心头掠过什么奇怪的想法,一字一顿地说:“不会是……来招安的吧?”
武松嗤笑,欣赏一下她一脸紧张的神色,手伸出一半,差点忍不住去捋她眉间那个“川”字。
“你想哪儿去了?不过是一般的江湖朋友,回头见到了,我再跟你说。”
说完两句,又吃了几个果子,这才觉出盘子里的东西有些不一般,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潘小园指着笑道:“倒是识货!你尝尝这碟子旋炒银杏儿,跟你以前吃的有什么不同?”
武松皱眉品品,只能说:“似乎是更清香些,不是梁山上自产的?”
她扑哧一笑:“才不是!郓州东南有个齐家堡,知道么?”
武松点点头。乱世中盗匪频出,稍有些实力的乡里人家,都会出资供养乡兵民兵,保卫门户。那个什么齐家堡,想必便是和以前的祝家庄、扈家庄一般,是个地方武装势力。
“齐家堡后身有好大一座山,那山上都是千年老银杏树,产的果子山东独一份。”潘小园笑眯眯说完,拈起一颗银杏,凑到他眼前,“便是这个了。”
武松失笑,接过吃了:“怎的梁山还和他们贸易起来了?”□□山寨和乡民武装,不一直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吗?
潘小园掩不住得意,嘻嘻笑道:“跟他们停战了。以后不去那儿借粮,改为定期收保护费。”又指指盘子里银杏,“这个是附送。”
“实验保护区”的政策大获成功,既减少了不必要的兵员伤亡,还增加了收入,更在周围百姓心中植入了个仁义的名声。眼下梁山周围已经开辟了七八个保护区,“梁山驻保护区办事处代表”的位子也成了肥差。几位老大举一反三,忽然觉得,对于难啃的地方武装,是不是也可以怀柔一下?
武松大吃一惊,不信,又吃两颗银杏,就一口酒,味道摆在那里,才半信半疑,笑道:“怎的我还不知道,你却先知了?”
潘小园严肃回答:“因为那拟定保护费的数额,是我负责核算的呀!”
武松一怔,眉毛弯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提起酒壶,给她满上。
“潘女侠通晓江湖事务,手下干将无数,横霸一方,以后遇上什么事,小弟还得来仰仗你帮忙,到时可别排不上队。”
这人心眼针鼻儿大,逮着机会可劲儿嘲讽。不就是记恨她那句话,什么不用他照顾,今后可以自力更生么?
潘小园手指头轻叩,挤兑一句:“现在想起来抱大腿,也不嫌晚了点儿。”
“抱大腿”这个新词汇,自从有一天潘小园无意中说出来,笑倒一大片人之后,已经成为了风靡梁山的流行语。梁山上小弟认大哥、大哥们互相拜把子,天天都在上演不同姿势的结纳大戏。“趋炎附势”、“阿谀谄媚”之类的词太难听,也太文绉绉,糙汉们记不住。倒是这个新词儿十分生动形象,画面感十足,顷刻间住进了众草根的心中。
可武松对这个词却是接受度一般,尤其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眼睛不由自主瞥一瞥那桌子底下的垂垂裙摆,裙子下面若隐若现的膝盖的轮廓,两颗浑圆并在一起,笑一声,微微抖动一下。
还兴高采烈地让人抱她大腿,真不介意自己给自己制造口头上的便宜。
喝一口酒。懒得跟她计较。
一阵喧闹由远及近,时不时来上两声噼里啪啦的怪响,是走了调的胡琴喇叭。吹打得外面天昏地暗,一队惊鸟扑棱棱地逃离出去。
武松往外张一张,“送亲的队伍。眼下往回走呢。”
很难想象聚义厅的婚礼大堂上,此时是怎样一番静悄悄的尴尬。就连那刚解散的鼓乐队,也不像以往那样兴高采烈意犹未尽。走过这一带耳房,声音的碎片也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此起彼伏的说笑聊天骂娘,隐约都是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有人却谨慎,“嘘”了一声,呵斥道:“说谁是牛粪呢!”
遥遥听见被斥的那人嘟囔着还嘴:“我是我是,我巴不得当那牛粪,成了吧!”
潘小园冷眼旁观武松那坐不住的样儿,往他手里塞个酒杯:“你别管。”
武松挑眉。当初是她一个劲儿的撺掇,酒色齐施,忽悠他管了这闲事,现在倒撇得干干净净,摆明了过河拆桥,当他是鲁智深呢?
潘小园知他不服气,杯子沿儿轻轻磕着桌子,眯起眼,眼尾甩出点慵懒的光,轻声细语:“心疼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