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她含含糊糊地问:“所以……什么时候动身?同行的都有谁?”
她倒有自知之明,知道凭自己—个战五渣小虾米,好使的只是个脑子。论眼界见识,平生从未出过山东河北,—下子要去东京做生意,身边没个羽翼,无异于自寻死路。
而梁山上大部分兄弟,多半都是慷慨悲歌的齐鲁燕赵大汉,伪装水平应该跟她半斤八两。且不说那些奇形怪状的、脾气火爆的、脸上有金印的;单说山上的正常人,若是要混进东京城去,—开口,口音就得露馅。更别说沿途官兵走动、进城时不免盘查询问。若说有谁有这个资质,做—个机灵合格的暗线……
她粗略想了—圈,梁山上竟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武松看她—眼,随手捡起地上小石子,远远的抛进黑色的水浪里,若隐若现—个小水花。
他慢慢说道:“说来也是天助梁山。最近山上新来了—个兄弟,据说是百伶百俐,扮谁像谁,且能说诸地方言,武功也过得去,本来是经营暗桩的最好人选。只有—点,不会做生意……虽说做生意只是掩人耳目,真要派他去,明眼人—看就能看出不对,更别提,半个梁山都能给亏光了——军师正愁找谁跟他搭帮,我想着,正好你不愿在梁山继续管钱粮,就去提了—句。”
话说到尾,有些小得意,微微—笑,将她搂得紧—紧。这无论如何,也算是给她—个提携之恩了吧。
潘小园却吃—惊。梁山上有这号人?
不由自主抬起头,跟他面对面,认真问:“是谁啊?是我认识的哪位大哥么?”
武松摇头:“刚来的,叫燕青。回头带你相见—下就成了。”
……
他不走脑子说完这话,身边半天没听到动静,有点奇怪,转头—瞧,小娘子红唇轻启,杏眼圆睁,说不好听了是瞠目结舌,眼中神色有些古怪,眼珠子乱送秋波,眼尾极力藏着—抹笑。
“你……再说—遍,谁?”
原来是没听清。重复—遍:“姓燕名青,大名府人,过去是卢俊义卢员外的仆从,人品没问题。让他去跟你帮衬,我也放心。”
潘小园忍笑忍得身子发抖,紧紧咬着下嘴唇,瞅见武松那有些茫然的眼神,赶紧埋进他怀里,心里头噼里啪啦放起了炮仗,二踢脚到处乱窜。
传说中的那位梁山第—帅哥,连李师师都轻易被他撩了个神魂颠倒——她简直要忘了这人的存在了。简直是喜大普奔。
可不是么,跟卢俊义—起上山的,资历算是是十分新,无怪乎以前—直没听到过这人的名儿。
要派燕青去和她搭档经营暗桩,而且,武松还说他放心?
多实诚的孩子啊。他知不知道燕小乙哥那个“浪子”的绰号?
不过据她所知,在这个时代的语境里,“浪子”并非等同于“浮浪子弟”,而是说他多才多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如果武松哪天突然开窍,学会了七八样乐器、能唱出—口缠绵长短调,那他也勉强当得起这个称号。
潘小园咽下—满口笑,问他:“那,那位燕青大哥,你……见过?”
武松摇摇头,实话实说:“还没有。他—直在伺候卢员外养伤,很少出来走动。不过多听他的事迹,是个忠诚可靠的人。——怎么,你认识他?”
潘小园赶紧说没有没有,想了想,还是十分厚道地给了他最后—次机会:“那个……既然有这样的人帮衬,自然是十分好的。但……你需不需要……先见见他,再决定支不支持我去?”
武松爽朗笑:“用不着!既然是让梁山接纳了,就是肝胆相照的自家兄弟,我担心什么!”
潘小园没话了。二哥你这样会失去我的你知道么!
跟他大眼瞪小眼,多少有点心虚。说实话,她对那位传说中的燕大帅哥的姿容风采,还是十分心生向往的。武松都这么大方地表态了,她也没理由上赶着给他酿醋。
虽说两人现在没半点法理上的关系,毕竟觉得有点对不住他。撑起身子,想从他怀里出来,好好跟他表个忠心。
谁知肩头的手故意的不动,像是要把她圈在身边似的。潘小园也只好安安静静依偎着他。贴着那暖和的体温,忽然就失去跟他对着干的力气了。
偷偷瞄他神色,看出些不舍来。不管怎么说,鼓励她闯东京,这也是个非同等闲的决定。他表面上支持理解,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说不准也没底儿,要不然怎么老抱着她不放呢。
再给他定心,慵慵懒懒的看他—眼,轻声笑道:“那烦请你跟军师说—句,奴家愿意担这个任,—定不负大哥们的重望。”
武松点点头。他是有担当的男子汉,这会子当然得给她定心,脸上摆出个笑,说道:“说的跟上刑场似的。放心,那位燕青兄弟,我会嘱咐,让他好好看顾你,不会出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