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扒拉出两贯钱,够打十几角酒了,打在包袱里,武松接过来拎着。
她忽然又看看武松,摇摇头:“你别出去。”
“怎么了?”
“你忘啦?今儿你没改装,可不能以本来面目出门,就怕万一!这么着,你在店里等着,我去把酒给你买来。”
武松愕然,想反驳一句,看她一副胆小怕事的坚定神色,悻悻然说:“那……麻烦你。”
潘小园出到店堂里,周通正在摆桌椅,孙雪娥在一个个的擦碗碟。贞姐按照潘小园的指示,正拿个小本子,一样样登记铺子里的资产数额。
忽然哗的一声响,却是孙雪娥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酱碟儿。周通连忙过来帮着收拾。贞姐摇摇头,从本子上把这个酱碟儿划掉。
角门后面的小院子里,一方封闭空间,扈三娘正挥汗如雨地练刀法。
大家各司其职,潘小园十分满意。
一只脚刚跨出门,顿时定住了身。只见几个开封府公人打扮的汉子,正围着“孙巧手点心”的招牌指指点点,见有人出来,一齐虎下脸,叫道:“人在这儿了!”
潘小园做贼心虚,登时一头冷汗。
领头的公人耀武扬威地上前两步,手头铁链哗啦一响,看看她,叫道:“喂,你们这店,哪个是老板,叫出来说话!”
潘小园一闪身,躲过阳光底下的一注唾沫。店铺名义上的主人是燕青,此时正在外面做开业宣传呢。她不敢慌乱,朝几位公人一福身:“大哥们有何贵干……”
身后门板声响,却是武松闻声出来了,站她身边。潘小园心里又是一慌,赶紧使眼色让他回去。不怕让人认出来么!
武松却不理会她,开口:“我家老板外出未归,几位有事?”
万一来者不善,难道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应付?东京城里贴的通缉犯头像那么多,谅这些城管脑子里也没绷这根弦。
几个公人果然不认得他,见出来个人高马大的壮士,也不敢太颐指气使了,回复正常的口气,说:“你们这店,是新开的?可交税了没有?手续齐不齐?拿出来给我们看看!缺一样,要罚钱!”
潘小园这才明白了,安安稳稳地答道:“回几位大哥,我家的铺子是在汴河大街吴家过卖牙行刚租下的,租房的税款已经付过了。市易经营的税费,照例是年末付清,我们这儿都留着文书呢。”
说完,赶紧让武松回去,自己从账房里拿出一摞整整齐齐的文书,摊开来,手印儿花押一样不少,各个条款一览无余。
“我们都是合法经营的老实人……”
几个公人翻翻拣拣的看了一遍,没瞧出什么漏洞,互相哼了几声。
潘小园算是彻底明白了。这是看着新店开业,因此前来打一回秋风。倘若开店的恰好有什么偷税漏税,又或者文书不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开罚单。
好在她和燕青都是细心的,手续办得毫无瑕疵。当然还不忘搬出那些以假乱真的身份证件。几个公人挑不出问题。但随后又开始聒噪。
“过两天元宵,你们别忘了结彩悬花,张挂花灯,就算不赛花灯的,也不得含糊!否则,到时候你们这儿黑漆漆的,上面罚下来,兄弟们可不手软!”
元宵节庆典将至,政府规定,十四到十六日,连着三天长假,全城商铺自然张灯结彩。想不到这还是项死命令,面子工程,不挂灯还得罚款。
潘小园连忙应承了。转念又想到,那个被扈三娘从高衙内手上救下来的猫奴小娘子,还邀请她们元宵赏灯呢!不如哪天去拜访下,让她来店里坐坐。
应付了公人大哥们,又知道这第一次绝不是最后一次。心里一动,赶紧伸头去店里,招呼孙雪娥:“大厨,灶上有点心没有?快给几位官爷拿来尝尝!”
几个“腐皮酥”捧出来,笑嘻嘻地一人分几个:“小店新张开业,几位大哥帮忙尝尝,这口味的点心,还过得去?……”
几个公人总算没有空手而归,夸了几句,一边吸溜口水,一边大摇大摆的走了。
留下潘小园一个人,满脑子充斥着一个新念头:“每月的支出预算里,还得划一笔喂饱当地城管的钱。”
*
乔装改扮,带了郓哥去白矾楼。那流香四溢的银瓶酒,武松还眼巴巴等她买回来呢。
本来几步路的事儿,却堪堪一个时辰没回来。武松早坐不住,想找燕青给他也化个装,就要出去寻。谁知燕青正在外面居民区里做宣传呢,一时半会找不到。
武松直接运用职权,调兵遣将,周通、董蜈蚣都派出去找。人还没出门,听得门口一声轻笑:“哎唷,我竟然去了这么久?”
几人同时奔到门口一看,潘掌柜回来是回来了,怎的身后辘辘的,还跟来一个车队?
车是平头车,比太平车儿略小,辕内一头牛,项负横木,人在一边,牵着牛鼻子。整个巷子里顿时充满了丝绸之路的气味。
车里载的是酒梢桶,有一个漏了,酒液滴滴答答的从靥口里流出来。潘小园回头一看,脸色一沉:“大哥,这一桶得算我半价。”
那几个赶车的擦了汗,检查一下那桶,也没二话,还道了句歉,然后说:“娘子,这货款……”
郓哥趾高气扬的在后面“殿后”,远远见着贞姐,大声使唤一句:“还愣着干什么!嫂子进货了,快去拿钱!”
武松惊愕不已,随后感激涕零。本来让她买个三五斗就好了,这一桶一桶的,是几个意思?
潘小园见他犯愣,扑哧笑一声,直接从店里拿出个碗,酒桶靥口拔开塞子,接一碗,塞他手里:“怕你路上没酒喝,这些都给你带着。”
武松一怔,才听出来是开玩笑。
这时候燕青也回来了,见着店门口车水马龙酒成灾,目瞪口呆。
“表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