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脑袋再挨一拳,“赔不赔?”
“我没那么多……”
咚!咚!
孙雪娥大哭:“你就先按了手印吧,回去我们再想办法……”
这么着,于是周通在被人痛打一顿之后,身上凭空多了五百贯债务,此时手指头上尚有红印儿,垂头丧气,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嘴里喃喃咒骂。
*
潘小园默默无语。
一天之内“丢”了一千贯,这散财速度可跟武松有一拼了。
但她更关心的还不是这件事。好不容易安慰得孙雪娥止了哭泣,低声问:“今日你撞见来旺儿,还说什么话了?可是还在为西门庆做事?”
孙雪娥哪里说得清楚:“呜呜……大概、也许……老爷在东京城里发财了,自然带得他……不过、呜呜,我没问……”
潘小园寻思,西门庆逃出阳谷县时,的确把大多数小厮仆役丫环都遣散了。但不妨碍他在东京站稳脚跟之后,再把旧人重新招揽过来。因此来旺儿很可能依然在西门庆手下做事,要么他能短时间内纠结那么多混混呢。
暗暗咬了咬牙,“合昌解库”那边还没想好如何接近,这边西门庆倒疑似自己送上门来了,是福还是祸,眼下不清楚。
“那、你们有没有提到我也在东京?”
孙雪娥奇怪:“没有啊,为什么要提你……”
潘小园轻轻松口气。还好没多嘴把自己也供出来。
她对此事倒不是太惊讶。从决定让孙雪娥一同来东京起,就不是没预料过。东京城人烟浩渺,但缘分是一件十分奇妙之事。万一她和过去西门庆府上的人狭路相逢,如何收场?
但梁山是何等级别的“腕儿”,倒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有可能碰见的泼皮奸商,而改变原定的计划。就算她自己要谨慎,满山的兄弟也不答应:居然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泼皮而瞻前顾后,堕梁山威风!
况且有了孙雪娥这么个老熟人,要眼尖发现西门庆的行踪,定然也会容易个三分五分。到那时,她潘小园有整个梁山做后盾撑腰,难道还怕他不成?
——这是她几天前的想法。然而既然意外在风门口中买到了西门庆现下的地址所在,也就不必靠孙雪娥来引蛇出洞。
因此她对孙雪娥这边的动静,也就没有太担心。可谁知道,今日不仅是狭路相逢,而且周通还立刻被他们摆了一道儿呢?
更有一件事,让她更加确定来旺儿身后就是西门庆:痛打之后逼写巨额借条,这简直是当初祸害武大时的策略翻版。只不过借钱的数额水涨船高,一下子涨了五倍,可见西门庆这一年发财甚多。
想是来旺儿在被揍和报复中间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火速请示了西门庆,不然他不敢闹那么大。
她飞快地想通了这一通暴揍的幕后缘由,严肃问孙雪娥一句:“妹子,你跟我说实话,你对西门庆那人,还……”
孙雪娥虽然没什么心机,但也知道她和西门庆的过节,听她这么一问,赶紧赌咒发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本来也没怎么恋着老爷,是他非要念着什么先头大娘子的情分,才把我收房的,又不是我勾他!如今我老公也有了,还是大房,难不成还恋着给人当小妾?孩子生下来姓周,管我叫娘!他在阳谷县,丢个狗儿似的就把我丢下了,虽说我是腿脚伤了,那也是让他踢的呀!我现在这个男人,虽说样貌出身比不上老爷,但他肯替我挨揍,还让人不要揍我哩!呜呜,我真是前世积德……”
在孙雪娥的简单内心里,肯为她流血受罪的男人,就是对她最好的男人。一通零七八碎的豪言壮语,也算是给旁边那个蔫头耷脑的新老公听的。周通听着听着,眼泪差点就下来了。
本来也知道自己的媳妇是二婚,过去在大户人家当妾,吃喝不愁,当初火速嫁他,大约也只是为了赶紧找个男人依靠。而他呢,毕生梦想就是娶媳妇生娃,既已当了土匪,要娶个良家黄花大闺女估计只能是做梦。梁山上多少兄弟,命里注定一辈子单身,他周通是前世修了福,有女人要就不错了,哪敢挑三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