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泊梁山已经炸开锅。忠义堂门口,几十个小喽啰千辛万苦地维持秩序,左一口大哥右一句头领,好话都说尽了,诸位愤怒的好汉们犹自粗声叫嚷,挥着拳头踢着脚,问候着众位小喽啰的令堂与列祖列宗。
秋风呼啸,那“替天行道”的杏黄旗飘得格外卖力,仿佛是给底下的无数粗口增加再三的气势。
小喽啰们虽然不是什么“星魁”,但也都是跟着山寨大哥们出生入死的,谁身上没点战功,谁胳膊腿上没点疤痕,有些更是比好汉们资历还老的,行走江湖时,也算是个小小角色,不入流的毛贼见了都得跪下叫一声大哥——哪能把他们当寻常小虾米对待。
因此也只能限于叫嚷了,顺带挥着拳头、朴刀、摔几个酒坛子,以助声势。
“让俺们进去!俺们有话对宋江哥哥说!”
“吴军师呢?叫他出来!”
“他奶奶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事非得避着我们!”
直到阮小二从水寨赶来,一声“让开”,众喽啰见了元老中的元老,才犹豫着让出一道门缝。
但随即门内又抢出来一个小头目,恭恭敬敬地朝阮小二一拜:“大哥对不住,吴军师有话,里面正在商谈要事,众头领一律不得擅自入内,违令者……”
阮小二哼一声,“怎么,难道宋大哥还能斩了我不成!”
小头目愁眉苦脸:“要是放了大哥进去,小的……小的也得跟着斩……”
阮小二张口结舌,左右看看,不好再往前迈一步了。
武松分开人群,大步行进过来,正听见那小头目的最后一句。
武松不假思索地一脚上去,正踢在他屁股上。只听“啊”的一声叫,那倒霉小头目捂着屁股倒地上了。纵然臀部皮糙肉厚,这一脚接住,也免不得疼痛青肿,龇牙咧嘴地骂了句娘。
武松斜眼瞟了瞟旁边几个小喽啰,也一人屁股上给了一脚,在一圈哎唷声中,冷静道:“大伙都看见了。是我放倒他们的。不是他们放我进去的。”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武松扬长进门。
宋江听见动静,连忙迎了出来。他身穿绛红长绸衫,从头巾到鞋履,浆洗得干干净净,面见贵客的装扮。此时客人已经送走,才在绸衫外面披了件半新不旧翻毛斗篷,用来保暖。
见是武松,吃一惊:“兄弟,你怎么一个人闯进来了?”
武松虎着脸,还是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哥,才说:”我不是一个人。外面那些兄弟,都是不太乐意招安的,见大哥和朝廷特使谈了这许久,心里不痛快,因此聚起来等个信儿。”
一口气说完,又补充:“兄弟性急,是我非要闯进来的。他们没拦住。”
宋江叹气,挥挥手,让堂里的小喽啰避开几步,指着把交椅,让武松坐。
“我说二郎啊二郎,当初提议入世招安的是你,如今一听招安,就给哥哥我甩脸子的又是你,你任性也任性得够了吧!咱们大败十节度,朝廷能派使臣来说降,那已是大大瞧得起咱们。怎的,哥哥我不请进来好吃好喝的招待,难道一刀杀了丢水泊里?我宋江就算自己不要命,为了山上众兄弟,也总得忍得一时之气吧?”
武松依言坐下来。知道宋江说得有道理,心里头却犹自不服。听小喽啰悄悄传,宋大哥和那使者“相谈甚欢”、“推杯换盏”,一点儿也不像是硬着头皮应付的派头。
在忠义堂里谈事的,还有秦明、呼延灼、关胜这些过去的朝廷大将,这时候渐次离开,朝武松丢过去一个个安抚的眼神。
吴用也摇着扇子出来,见武松生闷气,一副愉快的笑容立刻干瘪了三分,笑道:“武二郎真是不拘小节。”
武松心里笑一声。说什么“进来就格杀勿论”,也只有骗骗那些守规矩的老实兄弟。
吴用探头往外张一张,略略吃一惊,赶紧顶着那一波波骂声,出去安抚众兄弟了。
武松胸中一堆话,该直言依旧直言:“兄弟我不懂太多道理,也不管招安不招安的虚名儿。我只知道,方腊那边,是我亲自过去结盟的。如今他们反了,咱们招安,摆明了是撕毁盟约做对头,江湖上落人耻笑!再说,听风声,朝廷那边已经派兵北伐,咱们和方腊内斗起来,倘若北伐失利,辽金趁虚南下,咱们不就成罪人了!大哥往日不是看得清楚,怎么今日跟那使臣谈了一阵子,倒糊涂了!”
一面说,一面目光炯炯,看着宋江。在他心目里,宋大哥乃是天上地下头一号的好口才。但朝廷那边菁英荟萃,要真的派了个洗脑专家来跟宋江面对面,他还真不敢轻易预测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