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曳地,铮铮有声。这才有人看清楚他手上镣铐,此起彼伏的惊呼。
宋江厉声道:“你站住!你来做什么!”
吴用附和:“要对宋大哥无礼么!给我轰出去!”
忠义堂内众人大多一头雾水,当即有几个不假思索的听令,乱哄哄嚷道:“武二郎,你失心疯了!敢这么对宋大哥说话!”
站起来便要去轰他出去。却忽然被身边的人拦住了。
李忠陪着小心说:“兄弟急什么。”
此时又有几个人睡够了懒觉,来忠义堂赴宴喝酒。见了厅中一片肃杀气氛,也是一惊。
张青孙二娘坐在门口,悄没声上前,将新来的人拉到一边,高声朝里面叫道:“武兄弟冷静些儿个,莫要轻举妄动!”
似乎是冲着武松说的,手底下却把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牢牢地把住了。
武松虎目含威,飞快地环视众人脸色,一扯手中的铁链,朗声道:“大哥若是真的光明磊落,何惧武松一言?你是为了兄弟们前程着想没错,但为了这份前程,不惜挑起北疆与江南两重战火,让多少无辜之人牵连送命,敢问大哥,你心安吗?”
吴用急叫道:“这厮病了,胡言乱语乱伤人,因此才下令锁住,免得他发狂发癫。吕兄弟,郭兄弟,给我把他拿下!”
这人双手锁着,施展不出武功,怕他作甚!
吕方郭盛听令上前,一左一右,“武兄,得罪!”
武松岿然不动,沉声道:“兄弟们要是觉得我胡言乱语,那就放马过来。咱们混江湖的,讲的是披肝沥胆、诚心正意,大伙都生着干干净净一双眼睛,玩不起指鹿为马那一套!”
一句话的光景,情势瞬息万变。在他说“放马过来”的时候,已有三五人真的放马过来,几双拳头同时击到。武松凝神聚力,将吕方郭盛一边一个甩脱出去。扑通扑通几声闷响,正应和他那句“披肝沥胆”。等说到“指鹿为马”的时候,脚底下连环两步,伴随着铁链的刷刷声,轻轻将项充李衮踢开去。最后“套”字弹出舌尖,双腕间铐子轻轻一磕,正中石勇后脑勺,七尺大汉,软绵绵晕在地上。
宋江简直惊呆。武松双手戴铐,束手缚脚,行动不便;但没有双手,尚有肩、肘、胯、腿,方才那几下却是跌扑滚翻,兔起鹤落,前所未见的险中求胜。
而且明显的手下留情,五个梁山好汉一圈儿倒在他身周,挣扎不起来。郭盛晕倒之前还不忘龇牙咧嘴地赞一声:“武二郎身手好……俊。”
江湖儿女性情耿直,见了好手段,就算是性命相拼的敌人,也不吝惜一声叫好。
武松一个抱歉的眼神递过去,上前一步,“宋大哥。”
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和他公开翻脸。但必须在众兄弟面前,堂堂正正的道出自己的来意,一点花招都不能使。
身边众好汉已经开始犹豫了。不是没见过武松揍人,但今日揍得尤其干脆利落。自从参透了周老先生的“补遗”,他被囚时日夜得闲,更是暗自用功,排遣心中郁结,此时的武松,已是远胜当年之勇。
宋江不自觉向后退一步,急急吩咐身边心腹:“去叫人!叫多点人!”
他倒不怕武松。事情有个轻重缓急。武松是如何脱困的,眼下暂且没空追究。但看身边众兄弟神色,竟似有附和着微微点头的。梁山说大不大,私底下的小道消息,传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此时头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便是再掩耳盗铃的人,也无法装不知道了。
宋江森然道:“兄弟好不懂事!你不就是不愿招安?这些日子里,老哥哥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咱们梁山走到今日不容易,你要干干净净磊磊落落,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天地,可——可国家对得起我们吗?……”
一番话说到不少人的伤心之处。林冲、杨志等几个被昏君昏官坑惨过的,暗自点头。杨志便要起身劝。
此时几个亲随早赶来,忠义堂里人越聚越多。花荣立在门口,剑眉一竖,叫道:“武二哥休得造次!”
宋江环视四周,娓娓道:“在座的各位兄弟们,哪个不是让国家欠着良心债?哪个没让贪官污吏坑过,没被卑鄙小人打压过?倘若国家政治清明,大伙安居乐业,哪还会有今日的水泊梁山?”
话音未落,忽听得大厅东南角传来一声软糯糯的冷笑,面目陌生的白衣女郎亭亭而立,竟无人注意到她是何时进来的。
“那就去杀贪官污吏、卑鄙小人,勿就成了?国家弗得好,还非要做国家个鹰犬,去跟江南绿林互相火并,岂不是南辕北辙?梁山个英雄好汉,果然是容易糊弄呢。”
方金芝有备而来,一口吴语让她硬生生掰出了七分山东腔。大部分人听闻她言,立刻就是火气冲天。
“这小娘们是谁!”
“怎么进来的!”
“敢对俺们梁山好汉出言不逊!”
来忠义堂喝酒的好汉都是不带兵刃的,此时几个人同时奔到墙边,抄起杆棒,呼啦啦一大片。
但见方金芝神色冷静,就冲她方才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忠义堂的做派,还真不敢贸然上去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