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州城里……办了?
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忍不住左右看看,微微一笑:“就——就用这些物资?”
仓储帐子里吃食不多,左边是一袋袋奶疙瘩,散发着轻微的ru酸味儿;右边是一斗斗杂粮,还没筛过,看起来和沙土差不多;屋顶上挂着几串熏豆腐干,黑不溜秋的没甚卖相,微微摇晃着;几块足以砸死人的“切糕”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上面插着一把钝刀。
把这些吃食搬到婚礼上去,一定令所有宾客终身难忘。
她倒是真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不重视,因此并没有拿出十分肯定的语气。
于是武松的第一反应,觉得她是嫌简陋了。
当初那个大嘴孙雪娥住进梁山的时候,为了和她老公周通办酒的事儿没少吵架,弄得全山皆知。虽说是“回头人”,但头一次做正妻,孙妹子坚持一定要做足明媒正娶的面子,三金聘礼一样不能少,八抬大轿从金沙滩出发,绕山一周,一直抬到当时的聚义厅,中间换了三次人,一群小喽啰累得七窍生烟——这才满足。周通本来过日子十分节俭,为了娶到美人归,也豁出去了,将自己家底儿掏个精光。媳妇过门之后,不是在屋里腻着,就是下山去疯狂作案攒钱。
山上其他兄弟,若是有幸娶到媳妇的,虽然没这么夸张,但三天酒席、大鱼大肉是肯定要齐全的。不为别的,第一,为了在全山光棍面前好好的炫耀炫耀;第二,自己窝在深山里做土匪,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行当,祠堂香火、祖宗牌位也早就丢到不知哪儿去了。趁着风风光光娶媳妇,把动静搞大搞上天,仿佛就是在向冥冥之中的列祖列宗昭告:咱们家香火没断!求诸位祖宗保佑俺尽快生大胖儿子!
在武松心目里,这才叫像样的“办酒”。以他的性子,更是最好让她在全体兄弟面前风光个够,羡慕死他们,才叫痛快。
再看看现在这里里外外寒酸样儿,不觉愧疚。自己这个要求毕竟有些过分。
忽然觉得明白什么了,是不是以为他不重视?
拉过她手,感到有些凉凉的。
“你放心,不是因为你再嫁……实在是、眼下没有条件……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补个奢遮的……”
按习俗,不管是寡妇还是被休,的确都没资格再风光太甚。此前也偶尔有人向他嚼舌根,嫂子人虽好,名声不佳,武二哥你别太惯着她。
更别提,那日西门庆随口抖落出一堆陈芝麻烂谷子,所有人都知道他俩曾经是叔嫂关系。梁山上的人习以为常,也就不少见多怪;奈何城里诸多旁人,未必人人都宽宏大量。各种流言悄悄传,婉转的、难听的,必须尽快堵住这些讨厌的嘴。
潘小园一听却惊愕非常。他一说“再嫁”两个字,立刻勾起脑海里一连串的回忆——“传香火生儿子”。过去许婚的时候,这六个字是刻意忘掉的。然而现在婚嫁之事迫在眉睫,不得不膈应。
咬住嘴唇,轻轻甩开他:“你说什么啊!”
武松只道她不喜欢这两个字。然而他秉性直爽,有一说一,六娘可不就是再嫁么,就算不提,也不过自欺欺人嘛。
眼神里带着执着,诚诚恳恳解释:“便是再嫁又如何?只要我不说什么,就没人敢说什么。况且当初不是说好,这也是我死去大哥的意愿,你聘礼也收了——原本也用不着的,也就是个情意——过门不是迟早的事……”
又说一遍。她牙齿都要咬碎了。这人对付吴用时的机灵劲儿都哪去了?这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有些话烂在肚子里就成么!
更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意思,茫然道:“你说什么?什么原本是用不着聘礼的……”
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弟收兄嫂,礼节上可不是用不着聘礼吗!——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粗俗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他那次几近开玩笑的玩具聘礼——还是他额外开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