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早，无名山的空气里带着凉丝丝的雾气。
游西西穿着小白裙，白色布鞋踩着沾着露水的草尖，低着头步履匆匆往山下赶。
这一低头，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发直接遮住巴掌大的小脸，偏偏从短袖口里露出的两条胳膊又细又白，显得——
跟鬼似的。
山上没正经路，杂草横生的。
游西西全程头没抬一下，脚下飞快，草尖上的水珠溅在她裙摆、鞋袜上，又滑落坠地。
显然这路不知走了多少回。
踩着六点五十九的点，游西西到了山脚。在比人高的杂草里，找到了锈迹斑斑的公交车招牌。
按照规定，七点，山脚唯一一班公交车从这一站台准时发动。
她仍然低着头，抬起左手，手腕上带着个粉色的儿童手表。
手表大概有些年头了，表带用透明胶布缠了好几道。但也能看出来主人还是很爱惜的，表镜上没有一道划痕，三根针的针头是红黄绿三种颜色的鹦鹉。
红鹦鹉秒针爬到五十上。
还有十秒。
游西西抬起头，冷白皮上嵌着一对眼眶，眼眶里镶着一对黑曜石样的眼珠子，配上殷红唇色。
怎么说呢，不能说不美，只能说像鬼。
游西西望着路口，等待唯一一班七点准时发动的公交车出现——个屁。
果然，又迟到了。
又过了三分二十秒，路口那头传来公交车吭哧吭哧发出迟早散架的声音，车来了。
车停在站台前，前门唧扭一声开了，司机扭头露出八颗牙，热情洋溢道：“欢迎乘坐域字1235……6？”
热情在看到游西西的瞬间直接结冻成冰，前门都没关，挂了档就要跑。
游西西反应也快，长腿一跨，小白鞋踩上去，那张冷白的清淡脸，硬是笑得憨厚朴实，“李叔，都迟到这么长时间，也不着急这会儿吧。”
“管理局也不在乎这一两秒的时间，您说是不？”
司机：晦气！
游西西口中的管理局全名：天廷地域管理总局。
上到人命下到迟到，都在其管辖范畴内。
这车看着破，但是比司机值钱多了，游西西要真去举报，他下岗，多的是人应聘上岗。
游西西上了车，扫了一眼车厢，不出所料，一个人没有。
她坐在副驾驶上，扭头看着司机，露出八颗森白的牙齿，诚恳叫了一声，“叔。”
司机先声夺人，目视前方大哭，“西啊！叔、苦！”
[天廷地域]是此地名称，也是区划分：天字区、廷字区、地字区、域字区。
像无名山，坐落在偏僻的域字区123568，编号排到六位数，可想而知的穷。
但李师傅不同，他的域字号12356公交，跨八个域字区：123561-123568，是有编制的正经工作。
原本日子虽不富裕，还算红火。直到两年前游西西成年，被放下山。
妈的，跟土匪下山不能说毫无干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李师傅好恨刚刚自己手慢一步，让这土匪羔子上了车，熟练哭穷，“叔已经很久没见外来者了啊！是真的一贫如洗！”
外来者，是称呼那些进入［天廷地域］的偷渡客。
管理局在全界十三万区里，安装了大型传送阵，根据规定，抓到偷渡客放置传送阵中，会得到相同价值的晶石。
晶石对他们来说，如修真之灵石，机械之能源……总之跟饭差不多：不吃不会立刻死，会慢慢衰弱直至消亡；吃了精神达到最佳状态，技能也能更进一步。
整块晶石呈透明状，内有浅金流液，婴儿拳头大小。经特殊技术切割，能分一百粒碎晶。
一粒碎晶能维持一人十日的精神力。
李师傅编制内，一月不仅有钱，额外还有十粒碎晶，这在域字区已经算是不错的工作了。
但一位偷渡者，起码值半块晶石。
“叔，我懂。”游西西悲痛应和。
“哎，你明白就行，”李师傅话锋一转，“那这样，下一站你就下车吧，两站离得不远，走回去还是飘回去，看你喜欢。”
游西西摇头拒绝，“不行啊叔，我这次下山是有正事的。”
“我要走出大山！”
猛地一个急刹车，公交车停下，李师傅扭头看向游西西，“你说啥玩意？”
游西西咧嘴露出八颗牙，“我要走出大山，带领无名镇发家致富！”
走出大山？发家致富？
李师傅重新发动车，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真是讨命鬼，待会你坐后排去，回程到域字区123564站台的时候，会上来个外来者。”他抽了一口气，艰难说道：“归你了。”
外来者来得频繁，几乎成了［天廷地域］重头产业，越是中心区域，外来者越多。
他们偏远区域的人，不过苟延残喘于世。但李师傅还是不愿意让游西西离开。
“别说什么胡话了，还走出大山？还发家致富？毛没长齐的土匪羔子，也就祸害祸害老子。”
“我说真的，”游西西诚恳道，“你看，我连通行证都拿了，到时候叔你就跟我吃香的喝辣的！”
又是急刹车，李师傅满脸狐疑接过游西西手里的小红本，打开后头两页，右边是游西西的证件照，左边那页是基本信息：
姓名：游西西
种族：人魂［华］
出生：廷字158年5月6日，出生检测年龄六岁。
性别：女
技能：【电视传送】【墙壁穿梭】【半夜床头sayhello】【皮球换头】【点名多一人】【令你头秃】等不记名技能。
居住地：域字区123568无名山无名镇二号村66号
个人编号：yz123568，15856，6602rh
——
这是游西西的个人证件。
出生检测六岁，是说她落地于无名山时年龄六岁，又因落地无名山，为无名山人魂。
“哎，一晃眼，都过去十四年了，”李师傅感叹一声，又往后翻了一页，这次是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