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一个少年,清瘦的个子,薄薄的眼皮,是沈星河。
沈星河低着头,唐棠估计爷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看的清楚,这位初中生面带假笑,嘴角轻轻一勾。
呵,嘲讽,威胁。
唐棠马上就转头跟唐大彪说:“爷爷,我——”
她肚子痛,她想上厕所,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嘛。
“哟,小妹妹好可爱!”沈星河截住了唐棠的话,一瞬间换了个开心的表情,直接弯腰把唐棠抱进了屋里。
唐棠无语凝噎,唐大彪倒是很满意,很得意,嘿嘿一笑,“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女!”
程光北听到动静,从里间迎出来,猛地一拍自个儿脑门儿,“嗐,我想着去楼下等您的,结果写着论文就给忘了。”
他手上拿着一支没盖盖子的钢笔呢,随着拍脑门的动作,在空中甩出一串墨水点子,其中一半落到了他自个儿的衬衣上,于是,又赶紧掏出手绢擦,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沈星河摇摇头,从阳台拿了拖把进来,把地上的墨水拖干净。
唐大彪“哈哈”一笑,指着程光北道:“你啊,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小时候是个小书呆子,现在是个大书呆子。”又指着沈星河,“还好这小子不朝你,朝他妈。”
程光北不好意思地笑笑,去给唐大彪倒水。
唐棠觉得稀奇,沈星河是程光北的儿子?而且不是说程伯伯和爱人离婚了吗?怎么今儿,看程伯伯买衬衣那样子,夫妻感情应该挺好的啊。
“臭小子,带你甜妞妹妹玩会儿啊。”唐大彪跟沈星河说了一句,然后跟程光北去了书房。
程光北是大学教授,分的这套房子虽然叫家属楼,但其实不是这一二十年流行的筒子楼,而是解放前学校还是私立大学时,校股东修的西式教师公寓,老是老了点儿,但是胜在宽敞。
唐棠想拒绝,但是看爷爷明显是要和程光北说点啥话的样子,只好生生地忍住了。
程光北的书房到处都是书,桌子上、凳子上,摊开的,摞着的,唐大彪看了一眼,无处落座,干脆就那么站着,端着搪瓷缸,问:“光北啊,上回过来,我见你忙的很,就没问你,你跟慧珍到底是为啥事儿离婚了?”
“您坐这儿。”程光北把椅子上的书胡乱一气地挪到桌子上,然后苦笑了一声。
大概六月份的时候吧,沈慧珍下区县出了两天的差,回来之后呢,在枕巾下头找到两根头发,问题在于,那两根头发比沈慧珍的头发长,而且不光枕巾下头有,洗脸台上也有。
沈慧珍当时就炸了,偏偏程光北头一天晚上被领导硬拉着去饭店应酬,他又不会挡酒,给喝断片了。
隔壁住着的的娄玉芬,就是在杨柳街菜市场遇到的大辫子女人,这人和程光北是军区家属院一块儿长大的邻居,娄玉芬的丈夫是程光北的同事王朝发,王朝发当年去军区家属院找程光北,看上了娄玉芬,然后让程光北给介绍的。
去年王朝发去世了,因为是在工作岗位上去世的,所以学校还让娄玉芬住着王朝发分到的房子。
娄玉芬工作的国营饭店,是程光北任职的大学固定的接待点,程光北头一天喝酒,娄玉芬在那儿上班,后来回家,娄玉芬又住隔壁,所以程光北就想着问问娄玉芬吧,结果娄玉芬手指头绕着辫梢,说她也不知道。
程光北自个儿也摸不清头绪,跳到黄河都洗不清,而沈慧珍这个人爽利是爽利,但也性子急,脾气烈,当天就搬到她在自个儿单位分的筒子楼去了。
程光北就每天打电话,一到周末就去献殷勤,前后花了一个多月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把沈慧珍请回来。结果呢,沈慧珍回来的第二天,又在程光北衣领子上闻到有雪花膏的味儿。程光北生活得糙,冬天冻伤手了连凡士林都不晓得涂,这样的人能用雪花膏?
程光北解释不出来,沈慧珍就当他是狗男人,当即就喊要离婚。
要说,程光北放在心上的只有两样,一是科研,二呢就是沈慧珍,但凡沈慧珍说什么,他少有不从的时候,看到妻子气急了,他只得顺着妻子,草拟了个没有法律效力的离婚协议书。
就这么个协议书,因为老房子隔音差,被隔壁的娄玉芬听到,娄玉芬给家里打电话时不小心说漏嘴,然后就给捅到老程夫妇耳朵里去了。
唐大彪咕嘟喝了一口水,听完倒是松了口气,“叔把你从小看到大,相信你的生活作风,没真离婚就好,慧珍是个好同志,赶紧把事儿搞清楚,把慧珍请回来。”
“是,是。”程光北忙不迭地应声。
“要不要叔教你一点儿?”唐大彪翘着二郎腿,意气风发地薅一薅头上的板寸,“不是我吹,叔要是没点儿战术,当年甜妞她奶奶能要死要活非要嫁给我?”
程光北以前听父亲老程说过,当年大彪叔能娶到娇滴滴的地主小姐当媳妇儿,和他自个儿说的相反,全靠他死皮赖脸。
不过没关系,程光北想,能让媳妇儿回心转意就行,于是,他赶紧凑过去,“叔,您教我!”
客厅里呢,唐棠和沈星河大眼对小眼,俩人谁也没说话。
气氛虽然尴尬,但是唐棠觉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