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初念一早便出门,却并未赶往兰溪苑,而是先去了秀椿街。
清晨的秀椿街十分安静,店铺都没开门,零星有几个卖早点的摊贩挑着担子经过,路上的行人很少。
便是这么少的人,初念也都不放过,一个一个留神看过去。
谁也不能担保,这里头没有她要找的人。
经过一条僻静的巷子,初念忽然被一行神色不善的无赖泼皮给堵住了。她默默停下脚步,发现领头那人,正是昨天对她毛手毛脚的纨绔。
看来是被她收拾后心有不甘,才找了这许多人来蹲她的麻烦。
在秀椿街行走了这么些时日,这种事也遇见不少了,初念丝毫不意外,冷眼看这些人口中污言秽语不断,狞笑着靠近,幂离下的俏脸面无表情。
小泼皮们见她动也不动,僵立在原地,都以为她是吓傻了,大笑道打趣她:“小娘子,别害怕,叫哥哥们看看模样,若是长得合我们心意,哥哥们就放过你!”
又有人故意嚷道:“那可不行,得叫哥哥们都满意了!”
初念却并未被激怒,只是冷哼一声,待到双方距离差不多了,左手捂住口鼻,右手顺风一扬,一股气味诡异刺鼻的淡绿色粉末随风飘散,张狂大笑的无赖泼皮们顿了一下,嚷着:“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而后个个感觉身上奇痒无比,开始抓耳挠腮,还是在大笑着,可那动静就不太对了,笑得凄厉且不受控制,竟一边笑一边哀嚎,表情则因为又痛又痒而扭曲得厉害。
初念不再看他们一眼,径自出了巷子,打算往下一处去寻找。经过巷口时,却被一个抱着剑的男子给拦住了。
此人胡子拉碴、满脸颓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初念冷声道:“怎么,你跟这些人是一伙的?”
男人摇头道:“路见不平。”
初念淡漠地说:“谢了,不过你也看到了,很抱歉没能让你帮上忙。”
那男人却盯着她,道:“这些人的确罪有应得,却也罪不至死,小娘子这药粉,是不是太阴毒了些?照他们这幅样子,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毙命了吧?”
初念笑了,眼中尽是冷意:“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在下并非对小娘子无礼,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娘子还是留下解药再走吧。”
初念却道:“我若是不留呢?”
那人长剑出鞘,初念手心之物也随之握紧,但她忽然眼睛一眯,看到什么似的,顿住动作没有出手,耐心等到那人近前时,忽而足尖一旋,右手快如闪电,抓上对方的面皮。
男人猝不及防,便被她撕下了脸上的面具。
“师……是你?”初念面色骤变,声音一扬,语气不由变得轻快起来。
却将那人唬得连退三步,本能地遮挡了一下自己的脸,疑惑道:“你认得我?”
寻觅这么多时日,初念偶尔会产生类似“我永远都找不到他了”、“京城之大,谁知道他藏身何处”、“他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来京城”等类似的想法,每每陷入一种无法开解的烦躁和不安中,蓦然回首,这人却忽然全无征兆、好整以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师父在长辈中,算是长得极为好看的那一拨。他剑眉入鬓,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揭开平凡无奇的面皮,其下暗藏的真容一如记忆中那般,翩若惊鸿。
结果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认得我?”
初念嘴角的笑弧止住了上扬的趋势,她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这件事,她此前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一直不愿深思。这时的师父,并不认得她,没有共同经历那些背叛,不曾在孤寂的病榻前相对无言,没有教过她医术,不曾在半夜时分为她换药擦身。
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不,我不认得你。”
初念的声音沉了下来,她这才想起他拦住自己的用意,幂离下的眼中泛起水雾,直直盯着他手中的长剑,冷声问道:“你这是,要为了那些泼皮无赖,对我动手?”
俊美男子看不清眼前这位少女的容颜,但从她的声音和动作判断,能轻易体会到这短短瞬间的情绪转变。
也不知她怎么看出了自己的伪装,竟然直接揭开了他的面具,乍见到他时,她显然是愉悦的,惊喜的,所以他才误以为她是认识自己的。可很快的,她的情绪就消沉下来,质问他的语气分明带着讥诮,但男子却莫名听出了一丝委屈。
不知为何,再看向自己执剑的手,就觉得自己果真有些过分了。
他其实只想吓唬吓唬她而已,谁知一个小姑娘面对长剑面不改色,软绵绵的一句质问却叫他完全无法招架。
“锵”地一声,他将那剑扔到了地上。
他先前路过此处,偶然看到几个泼皮无赖尾随一名小姑娘进了暗巷,便预料到此事不会善了。不过这世道乱得很,类似的事情不知凡几,往日里他懒得搭理,但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微风拂过少女的幂离,露出那个一闪而过的侧颜,叫他已经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转了方向。
跟过来的本意,是不希望见到她受到欺凌,但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娇娇弱弱,出手却那般干脆利落,根本没有他的用武之地,直接将人都解决了。
只是她所使的毒.药,他觉得实在眼熟,似乎是一味名叫“蚀骨散”的剧毒。中此毒之人全身奇痒无比,即便不断抓挠,皮开肉绽也不能缓解丝毫,直至露出森森白骨,全身溃败而亡。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姑娘虽然行事狠辣,但也无可厚非,本来就是那些泼皮无赖招惹在先,若是他自己遇到这事儿,多半也是如此回敬。
但不知为何,他不愿看到她手中沾染鲜血和人命,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合该在父母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成长才对。这些坏胚是该教训,哪怕让他出手呢,怎能让这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沾惹血腥?
所以他虽然扔了剑,却并没有打消劝说她的念头。
初念见他丢了剑,脸色才稍稍转晴,却也没了寒暄下去的欲望,人找到了又怎么样,他又不认得自己。
可笑她还指望让他来帮自己,为世子解毒。
眼下却连如何开口,都是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