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应本在预料之内,初念见他没有反对意见,便开始给他讲解接下来的治疗方案。两人正说着话,外院便有门房来禀,说是皇甫述公子投拜帖前来拜访。
初念闻言脸色黑了黑,顾休承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对门房道:“你去跟阿姊说一声,叫她应付一下,就跟他说本世子忙着治病,从今日起闭门谢客,以后谢绝登门。”
这事儿做得可真叫不客气,初念却觉得爽快极了,看向顾休承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赞许。
这一眼,便叫顾休承心中微微簇起的暗火啪的一声熄灭了,口中却莫名拐了个弯,道:“这位皇甫公子倒也是个人物,那日从矿上带回来的上百名女子,听说都被他安置得很好。”
那日,季轻根据初念的提议,派人去采买了不少药材,又请了大夫去矿上,照料安顿那些被俘虏到矿上的村民和女子。
皇甫述的人马也并不袖手旁观,听说他派人去寻找那些女子的家人,每个人都发放了一笔可观的银两做补偿,就是希望她们的家人能将人接回去好好照顾。此事在山梅县还造成了小小的轰动,听说不少人家赶去县衙给皇甫公子磕头,只为感恩对方的慷慨仁义。
顾休承将从属下听来的消息,逐一讲给初念知道。
初念听后,冷冷一笑,这便都成他皇甫家的功劳了。
既然提起了矿场那事儿,初念便多问了几句,想知道朝廷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顾休承道:“吴王谋逆,罪名是板上钉钉了,京城自然想要拿他问罪,可惜多半心有余而力不足,吴王估计会举兵起义了。刘武进死有余辜,也没怎么深入追究。”
“山梅县的矿场虽然之前被吴王私吞,但他还没来得及掌控同安郡,战火一时还不会波及此处,矿场和军械厂,接下来还是会被朝廷收复。”
说到这里,顾休承提了句:“我听说,皇甫氏对这矿场和军械厂势在必得,已经在安排人选接管此处了。”
初念愣了一下,道:“这些不都该归于朝廷吗?”
顾休承虽缠绵病榻,无缘官场,但他对这些朝廷内.幕显然并不陌生,冷笑道:“朝廷不也是人组成的?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可以操作的余地。”
初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本她以为将白石崖的事情闹到明面上,这件事就结束了,想来,还是她太天真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初念还一直在想矿场的事。
上次从白石崖回来,她便当作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再没提起过,但某些午夜梦回的时刻,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当日看到的那些场景。
衣衫褴褛的矿工,神思恍惚的女人,被抽打到遍体鳞伤的男人,在角落里哭泣呻.吟的半大孩子……
就算矿场换了主人,这些人的命运,还是不会改变的。
被奴役,被驱使,民不聊生,永无宁日。
只要矿场还在,一个刘武进死了,还会有新的刘武进顶替进来。吴王的野心被掐灭,殷离、皇甫卓,又或是其他某个权贵,当他们接管这里,还会有更多的人被填在这里,成为荒山里的冤魂。
活过一回的初念,对当今朝廷的那些腐蠹会如何处置此事,再清楚不过。
他们不可能为了寻常百姓的安危,改变原先吴王的那套做法,多半有样学样,甚至会采用更简单粗暴的手段征徭役,御民夫。
刘武进只是毁了一些村子,这些人,却有可能将整个山梅县都毁了。
毕竟此事,在别处也不是没有过。要不为何如今天下大乱,硝烟四起?不都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么。
朝中除了她爹殷处道和少数几个清流,再无人关心百姓的死活。
可她如今还没有被殷家认回去,即便仓促认了亲,以他爹又臭又轴的性子,也未必会听她的话,选择插手这件事。
正因为无可奈何,初念才不敢深思。
如今这世道,天底下的冤屈无奈海了天去,她哪能桩桩件件都管?
压根没那个能耐。
但今日再听到这件事的后续,初念却忍不住想:要是那个老矿工,从一开始就没发现这座矿就好了。如果没了这矿,这么多悲剧,也能避免不少。
如果这矿毁了……
忽然,初念脑中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她猛地站起身来,往院外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忽然撞到一人的怀中。初念抬头一看,脸色骤变,连退数步怒声道:“皇甫述,你怎么进来的?”
她方才分明听到顾休承让人送客了。
皇甫述却逼近几步,冲她邪气一笑:“这么多天了,本公子日日制造机会与你偶遇,你却从不理会我一句话,姜大夫,你待我也太残忍了些吧?”
初念拍开他伸过来的手,转头便要扬声喊人来,皇甫述却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初念,难得有机会我二人能够独处,你就别声张了。我只是来跟你说说话,保证不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