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金口玉言,说要赐婚,立刻传了钦天监的礼官,现场算了日子。
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半月之后,殷旷指着那日子,问顾休承:“就定在这一天,如何?”
顾休承顿了顿,立刻应下:“陛下指的日子,自然是极好的。”
殷旷笑看了他一眼,便要亲自去写圣旨,还是顾浅辞开口拦了下来:“初念并非旁人,她父亲殷大人也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咱们是要将人娶回家,自然希望越早越好,但他们父女俩却要分别,半月时间着实仓促了,成亲的日子还是尊重他们的意见,与他们商议一番吧。”
殷旷一想,也是有理,不由看了顾休承一眼,笑道:“平日里最是妥帖的一个人,这事儿倒是欠缺考虑了。”
顾休承窘然一笑,顾浅辞也笑着摇头。
他的心思她这个做长姊的能不知道?
非是欠缺考虑,只是急于将人娶回家罢了,早一日也是好的。
殷旷便叫那礼官将半年内的好日子都抄下来,又让随侍的宦官去传召殷处道,打算跟皇后一道,以顾休承的长辈身份,亲自与殷大人商议婚事细节。
顾浅辞便静待丈夫的安排,回头看了一眼顾休承,道:“此事你就不宜参与了,回去等消息吧。”
顾休承虽然抓心挠肺地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婚期,可暂时也只好先行告退。
一路出了皇宫,不知该往哪儿去,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益善堂门口。
回京之后,初念闲暇无事的时候总爱来益善堂坐坐。或是为病人看诊,又或是炮制药材,哪怕只是看看医书,也不耐烦留在家里应付殷氏的那些人。
殷家那么多姊妹,因着她们父母的缘故,与初念都并不亲近,只除了一个性子活泼的十三娘,初念会时不时让人送些好吃的过去,那也是因为前世的缘故。
重生以来初念大多的精力都放在外头,与十三娘其实没有太多来往,她去蜀地近两年,回来便发现,十三娘已经出嫁了。
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初念心中有点慌。前世殷氏遭逢大难,罪不及出嫁女,旁的姊妹倒也还好,虽然日子都不好过,但总归性命无忧,也并不缺衣少食。
唯有十三娘,竟被她那无良的婆婆和夫婿联手折磨致死,留下的孩子无依无靠,被后母虐待,还是初念偶尔得知,实在看不过去,设法将人接到自己身边来,可惜她自己后来也没能保住性命,不知那孩子最终何去何从。
也是因为这个,初念就特别想护住十三娘,希望她这辈子能够平安顺遂。
她那时满脑子都是复仇,竟然将十三娘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初念匆忙出门,想去找十三娘。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十三娘做什么去,已经成亲的人了,还能叫她和离不成?初念心中很乱,但很快理清了,就算不能和离,她也得告诉十三娘,如果受了委屈,就要跟家里人说,绝不能自己忍着。
旁的人不说,她父亲,和她自己的爹娘定能为她讨回公道。
初念这样想着,便对车夫道:“去锣鼓巷徐家。”
追着她出来的春妮疑惑道:“娘子这般匆忙,去那徐家作甚,难不成有急症病人?”
初念强忍着不安,回道:“我忽然想十三娘了,去看看她。”
春妮却道:“娘子想十三娘,该去南林巷吴家才是,她嫁给了翰林院吴大人家的二公子,去锣鼓巷做什么?”
初念愣住了,半晌才喃喃反问:“你是说,十三娘嫁给了吴二公子?”
吴二公子,她有些印象。前世十三娘死后,初念将她的孩子接过来,曾带着孩子去为他娘亲上坟,路上遇到过那个青年,那青年还给了孩子几颗糖果。
没想到,他与十三娘之间,竟有这样的姻缘。
“那,鼓锣巷的徐家呢?”
春妮奇道:“娘子一直在外,怎的知道徐家也来提亲了?不过十三娘看不上那徐家公子,觉得对方虚有其表,在家中闹了三日绝食,她爹娘只好让步了。”
十三娘竟然没有嫁进徐家,反而与吴二公子成了亲,这件事,她可从头到尾没有插过手。
十三娘的命运为什么会改变呢?
初念想了想,便不想追究了。人的命,或许本来就不是注定,前世如何,又何必纠结。
她仿佛卸下了某道无形的枷锁,微微一笑,对那车夫道:“去益善堂吧。”
又对春妮道:“昨晚做了个噩梦,竟把它当真了。”
这话半真半假,自皇甫述死后,前世的一切,开始在她记忆中模糊了。曾经咬牙切齿不敢忘的各种细节,随着仇恨的消散,也慢慢化作尘灰,消散在时间长河中。
如今的她,内心平静,对未来充满期待,再无一丝阴霾。
到了益善堂,却发现师父和世子都在这里。
不,顾休承如今不再是赵国公世子了,他被皇帝册封为蜀国公,是大衍最年轻的国公爷,且是靠着自己真刀实枪拼出来的爵位。
初念戏谑地对着他行了一礼,口称:“见过蜀国公大人。”
顾休承在她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两人在院中笑闹,远处的姜无涯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也噙着笑意。
顾休承将初念拉进屋子里,顺手关上了门。初念看着他的动作,笑问他:“这青天白日的,你关起门来,想做什么?”
顾休承原本只是想与她说几句悄悄话,见她这样,便有些绷不住了,将她抵在榻上,按住她略有些挣扎的双臂,贴着她耳边问:“你说我想做什么?”
初念便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低声反问:“想这样?”
顾休承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初念总爱逗他,见他真犯了狠又怕得紧,伸手在他胳肢窝挠了一下,趁他缩回手的间隙想溜走,才迈出一步,便被用力扯了回去。
案几上的琉璃瓶被衣角带倒,“啪”地一声坠地碎了。
院子里炮制药材的姜无涯听见了动静,眼都没抬,手中忙个不停。
上好的蜂蜜被倒入锅中,小火熬煮至沸腾,小而密集的泡泡咕涌出来,小泡慢慢变成大泡,空气中充斥着甜腻的气息。
姜无涯将炼制好的蜂蜜倒入精心炮制的药粉中,趁热不停搅动,待药粉与蜂蜜充分调和之后,再洗净双手,将之分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团状,再用特制的工具搓成一根根长条,而后分成一颗颗大小匀称、珠圆玉润的丸药。
两盒丸药制成,厢房那边才传来动静。
顾休承模糊的声音传出来,便有一个他带来的侍从过去听吩咐,随后那人不知打哪儿拿来个簸箕,推门进去将屋内的碎琉璃片都清扫干净,然后静悄悄出来,将门又给关上了,整个过程都低着头不敢多看。
姜无涯面色开始有点黑。
这两个人还不出来,躲在里头做什么呢?
室内,初念避在屏风后头,听见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也不肯动。
顾休承想哄她出去,她却不理,扭头不看他。
“我没脸见人了。”顾休承想转过她的脸,初念便用双手捂住,不叫他看。
“好娇娇,让我看看。”
初念耳朵似是被烫了一下,羞窘得不行。但他语气中的内疚和难过,又叫她鬼使神差地忘了生气,慢慢放下了手。
顾休承仔细审视她的唇,甚至伸手在上头轻轻摸了摸,才谨慎地下了个结论:“没破,只是有些红,应该很快就消了。”
初念便抓住了他的话头,抗议道:“只是有些吗?我好痛!”
“是我的错,咬得狠了。”顾休承的目光更为歉疚,他想了个办法:“那我帮你吹一吹?”
初念推开他,瞪了他一眼:“不用。”
说完自己绕开屏风,爬上榻拿起本书来看。
顾休承立刻跟过来,又将她搂住,牢牢地嵌在怀中。明明两个人很宽敞的长榻,非要挤在一边,初念横了他一眼,道:“你上那边儿去。”
顾休承偏不。
初念只好随他,靠着他的胸口看书,顾休承便玩着她的散落下来的头发。
“陛下打算给我们赐婚。”进门这么久,他才想起说正事儿。
初念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一下,便听身后人道:“你觉得如何?”
初念便道:“有陛下赐婚,自然是极好的。”
顾休承不知想到什么,闷闷地笑了一声,又问她:“陛下想把婚期安排在半月后的十八号,是个好日子,你觉得如何?”
初念从他怀中起身,想了想道:“不行,我才写信去山梅县,舅舅最早也得一个月之后才能抵达京城。半月太赶了,他来不及。”
是了,还有姜道飞那一家子客人。
顾休承想了想,又道:“下月也有个好日子。”
初念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在他胸口按了一下。
顾休承强忍着没有变脸色,初念却看出他隐藏的不适,警告他道:“你的伤起码还要休养半年,百日之内不可行房事,这么急着成亲做什么?”
这下,轮到顾休承捂住了脸。
娶个大夫做娘子,就是这点儿不方便,避火图都省了,什么也瞒不了她。方才两人闹得那么凶,她都被自己亲懵了,该不让碰的,一点都没让占到便宜。
他清楚她非是不愿,只是怕他伤了元气。
顾休承独自气馁了片刻,才闷闷地开口:“看你说的,成亲就只是为了那事么?我是想早日娶你进门,在家中供着也是好的。”
如果他语气再真诚一些,初念只怕便要信了。
两人在书房中消磨了半日,顾休承离开时,姜无涯赠了他两盒新出炉的丸药。
“这个可以加快你伤势的愈合,用的都是好药材。”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休承总觉得,这老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沉,脸色有点儿黑。
说起来,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初念竟然认了此人做师父。
平白让他多了个长辈。
不过长辈总比情敌要好,顾休承也想得开,接了那药,诚心诚意地道了谢。
次日,初念被皇后召进了宫,询问她关于婚期的看法。
顾浅辞也属意四月十二,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婚礼方面也能有充足的时间筹备。初念便对她说了顾休承的康复状况,顾浅辞闻言苦笑,叹道:“你们两个,可真是不容易。”
最后经过多番商议,日子便定在了五月的二十号。
距离此刻,还有三个月。
到那时,顾休承的身子也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直到宫中的礼官到殷府宣读了圣旨,此事终于尘埃落定,静待婚期即可。顾休承得了消息,却觉得有点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