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种团以及残破建筑物内的另外一伙人一同被押送到了密水星的军区。
审讯室里,每一个人都如坐针毡,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被军方的人看管。
不过多时,水种团的老大被单独带出去,许久都没有回来。
他的小弟们开始慌了,尤其是曾经参与过伤害探子的几个人,他们在审讯室内来回踱步,慌张和绝望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强烈。
“我们不会有事吧?”
“不是说了,不会追究我们的吗?”
“军方反悔了,是他们反悔了!”
……
密水星的社会风气可以用警匪共存来形容。
民众势力有很多,只要不过分,军方就不会管。像这种人数比较少且离帝星很远的小星球,根本就没有政府,自然也没有秩序,军方的存在更像是监控他们的所作所为。
水种团的势力不小,他们名为‘水种’,就是因为占据了几条河流附近的村庄,在黄沙漫布气候恶劣的密水星上,河流就是生命的起始。
——曾有远离水源的地表城市在连续几日的狂风中覆灭,待人们发现的时候,半个城市掩藏在黄沙下,尸体无数,而逃出来的人也因为不能及时补充到水份,死在逃散的路上。
水种团的势力越来越大,也正是因为大家都想要活命,傍上了这样的团体,至少不会因为环境问题而死亡。
而今天被抓来的一小伙人,只不过是水种团其中一个很小的分支而已。
密水星的执行官姓孟,他是初浙的直系下属,在这件事上,他也曾表达无奈,甚至看见陆行楼把这群人都抓进了军区后,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他们的势力很庞大。”他说道:“就算跟我们硬碰硬也不是不行。”
孟执行官在忌惮这伙民众势力。
隔着透明的窗子,安陌一边观察里面水种团老大的反应,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或许这就是您当初没有抓他们进审讯室的原因吧。”
听出话语间的讽刺,孟执行官略显尴尬地移开视线,“这里跟济沙星没法比,一直居住在帝星的安助理应该也不会理解吧。”
安陌抬眼看向他,“孟执行官,您很聪明,也很识时务。”
“哦?是吗……”
“是啊,既解释了您为什么这么胆小怕事,又恭维了帝星和我。让我都没办法公事公办地与您交流了呢。”
阴阳怪气的一批,安陌实在忍不住想怼他。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肃穆化作一把尖锐的冰锥,肆意刮过每一个人的神经。
水种团的老大在调查员的逼问下逐渐开始癫狂。
“之前说好了,我收了钱,调查一次就没有事了!”
“现在怎么回事?你们反悔了?”
“我告诉你们,我可有证据,要是把我带去帝星审判,我拉着你们一起死!”
该说的不该说的,在无比疯狂的状态下,全部汇成一条清晰的故事线。
陆行楼的眉头皱得越紧,精神力蔓延的范围越大,安陌感受到一股足以让人感到压迫的力量挤过来,下意识地拉住陆行楼的手腕,轻声安抚:“已经调查出结果了,没必要生气,事情真相一定会浮出水面的。”
比起前几日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撒网搜寻线索,今天抓住的水种团几乎可以说直达真相中心。
安陌有种不好的预感。
调查员给癫狂的水种团老大注she镇定剂,对方极力反抗,差点伤到人。不过后来还是被压制住了。
几分钟后,镇定剂生效,他冷静了下来,大汗淋漓地靠在椅子上大喘气。
调查员很有耐心,继续问:“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来问我,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调查员眉头紧蹙:“你把话说清楚了,只要没有问题,就会放你们离开。”
那个男人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假惺惺的笑,“你们狗咬狗,别想让我背黑锅。”
审讯室外,安陌听见这句话,神色一凛。
“把第七区的探子带过来。”他压低声音对陆行楼道:“让张润也过来。”
“已经发出命令了。”陆行楼关掉通讯器,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阴沉。
安陌愣了愣:“你早就察觉了?”
“在回来的路上。”陆行楼说:“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都需要有一个当事人对质。”
谁说他蠢笨愚忠来着?安陌眨眨眼,盯着他看了半晌,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就埋在心里,表面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陆行楼挑眉,“就当你在夸我了。”
“……”
心情好了,还开起玩笑来了。
不过大家的心情确实应该好一点,几天都没有消息,今天是一个大突破。
“他们要来了吗?”安陌见陆行楼时不时点开通讯器的光屏,便顺着刚才的话题聊下去:“如果审讯室里的那个人说的是实话,那就证明第七区的探子有问题。你觉得,张润和伊阳大帝是知情的吗?”
“是。”陆行楼笃定地说:“如果他们不知情,里面的人就是在撒谎。”
按照水种团老大的说法,有人给了他好处,并承诺不会追究,甚至提早给他准备好来一套话术用来应付审讯员。距离第一次审讯时隔几个月,他本以为不会有事了,却不想帝星来了更大的官,重新调查。
“这种人没什么胆子,一吓他什么都说了。”安陌眯着眼盯着审讯室内的男人许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迫道:“他刚才一听说去帝星,十分抵触,甚至拒捕,这是不是证明——”
嘀——
陆行楼的通讯器发出一道刺耳的提示音,打断了安陌的话,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紧接着,一道声音从通讯器内传出。
“陆元帅,我们与月洋系联盟瓦解,阿尔法突然出兵,希尔斯殿下带领军舰攻击帝星,我被强制召回了。”
张润的声音慢条斯理,却说着令人震惊的消息。
“第七区和第十二区的士兵我先带走了,你这边调查完,也尽快回去吧。”
嘀。
通讯器里的电子音消失,安陌神情略显呆滞地望着一处,下意识地抚上腰间陆行楼给他准备的小型武器。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我们还剩多少兵。”陆行楼带来的总教官也在,他听见张润的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密水星的兵:“我们只带了两千兵,其中还有二百是新兵。”
突然开始清算起兵力,紧张感更加急迫的压过来,令安陌有些窒息。
“初浙元帅那里还有兵。”总教官又道:“我们必须先回济沙星。”
陆行楼冷声道:“把这个人带走,准备好,我们即刻回程。”
“等等——”安陌拉住陆行楼:“我们要回哪去?帝星吗?”
“先回济沙星整顿。”陆行楼伸出长臂揽着他,道:“回到飞船你就留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要去。处理好事务,我会去找你。”
这句话让安陌心里安稳了不少,可心如擂鼓,仍旧对前方未知的旅途感到担忧。
“你一定要来找我。”
一行人急匆匆地离开,密水星的军官跟在后面,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以为他们要直接回帝星,还问需不需要物资。
这里如此贫瘠,就算真的需要物资也拿不出来多少。大事当前,安陌强行压下心中的那股浓烈的违和感,上了飞船后,听陆行楼的话,回到房间平复心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水种团老大的话、张润一反常态、突然攻过来的希尔斯,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只是很突然,出现在计划之外。可是这一切对于陆行楼来说,结果是什么呢?
兵力削弱,舰队不在身边,帝星和济沙星留下的兵只能听从他人号令。他带着两千人,身边忠心可信的人就只剩下总教官……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就算安陌有一重提防,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也难免慌了手脚。在房间里等好一会儿不见飞船起飞,安陌手脚冰凉,灵魂似在这一刻发出刺耳的悲鸣,他站起来直接向外冲。
嘣——!
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整个飞船被冲击力掀起,地面倾斜,房间水池里的水因为冲击力扑了出来。安陌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到底是什么令这么大的一艘帝星飞船受到冲击,他现在只想找到陆行楼。
踉踉跄跄地来到门前,安陌用力拉扯着门,可不知道为什么,门被锁的死死的,用密码也打不开。
难道刚才的冲力损坏了内部电子锁?
他想尽办法都没能打开这扇门,而就在这个时候,第二次爆炸的声音响起了。
又是震天响的一声,安陌站的不稳,直接撞在了墙上,额角鲜血直流。眼前开始变得模糊,甚至视线的周围蒙上一层红色,安陌强撑着意识靠在墙上,缓缓释放精神力。
试图用这种力量来寻找陆行楼,或者给对方传递信号……
眼前的景色最终还是被黑暗侵袭,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安陌似乎听见了门锁被打开的提示音。
.
“所以月洋系破坏联盟协议,这是不争的事实。”
耸入云霄的大楼里,年轻的君主优哉游哉地倒了杯茶,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清香缠绕。
他的对面,金发红眼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只是和您做一个交易而已。”希尔斯正色道:“我本不想出兵,但是听说您把陆元帅派出去,踏入您挖好的陷阱中。我想,我或许可以来找您谈一谈有关合作的事。”
“月洋系和星河系本就是合作关系。”伊阳大帝轻笑着:“希尔斯殿下又想跟我谈什么合作呢?这次出兵包围帝星,您的父亲又是否知情呢?”
希尔斯面不改色:“如果今日是我父亲前来,恐怕就没有交易这一说了。”
伊阳大帝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短暂的沉默后,他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不在。
他抬眸,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着冷冽的光。
“你想要陆行楼的那条人鱼?”
闻言,希尔斯猛地皱起眉头:“那本就是我的人鱼。”
“可是你并没有护住他不是么。”伊阳大帝嘲讽的牵起唇角:“他被你父亲送来可有一段时间了,听说你身边又有了新的人鱼,现在又何必再为了这条人鱼而伤了联盟之间的和气呢。”
短短几句话戳中希尔斯内心的痛处,他脸色苍白,愤愤地说道:“正是因为在意我们之间的联盟关系,我才没有贸然抢回陌儿。”
“陌儿……”伊阳大帝轻声念出这个亲昵的称呼,脑海中浮现出人鱼那张绝美傲然的脸。
半晌,他抬手,给希尔斯倒了杯茶。
“帮我拦下回程的陆行楼,我就答应你。”
希尔斯顿了顿,很是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如此厌恶陆行楼?他为星河系鞠躬尽瘁。”
“这就与你无关了。”伊阳大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那杯热茶推了过去,“合不合作,就看你的选择了。”
希尔斯静默许久,直视伊阳的眼睛,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
水流声唤醒了沉睡中的人鱼。
他缓缓睁开眼,鸢紫色的眼眸中覆盖一层茫然之色,几秒钟之内,收揽了光芒。细长的睫毛轻眨,在水流浮动的情况下,每一动作都显得那样吃力。
人鱼被关在一个不大的玻璃容器内,身上仅着白色衬衫,双腿化作鱼尾,憋屈地缩在这柱形的透明容器中。
安陌略显震惊地望着这一幕,他向上游去,找不到打开容器的开关。
这是什么情况?!
“我劝你不要想逃出去。”
隔着玻璃,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安陌拧眉看向容器外,张润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你什么意思?”他冷着脸,问道。
“这还看不出来吗,大帝需要你。”张润看似无辜地说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飞船是你炸的?陆行楼呢?现在这里是哪里?”
张润歪了歪头,很是油腻地做出一个倾听的动作,而后有些享受地眯起眼,看向安陌的眼中满是热切的光。
“真是悦耳啊。”他陶醉似的说道:“怪不得他们都说,自然人鱼就是好,在陆行楼身边的时候,你夜夜都在他的耳边‘讲故事’吧……”
安陌只感觉阵阵恶心。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啊,我说的是实话。”张润上前一步,痴迷地望着容器中绝美的容颜:“如果不是大帝需要你,或许……把你留在我身边,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安陌真的很想把鱼尾甩在他的脸上!
“可笑至极。”安陌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说了一些话,还觉得我应该感激涕零?”
张润好歹是帝星军区元帅,听见安陌的嘲讽,也没有痴迷到不要自尊。他收敛了笑意,盯着安陌,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恶意。
“难道在陆行楼身边的时候你也这样讲话吗?”
安陌眸光微闪,忽然勾唇笑了。
“当然不是。”他悠闲自得地动了动鱼尾:“正如你所说,我每夜在他耳边‘讲故事’,怎么可能是这种看见脏东西避而不及的态度。”
“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行啊,你可以杀了我。”他有恃无恐地挑衅道:“我只不过是一条人鱼,就算大帝需要我又怎么样,你还不是站在我面前,说着恶心的话,甚至窥觊我的身体。”
提起大帝,张润总算有了一丝反应。他虽然不屑陆行楼,但是对于这位年轻的君主……
张润仍然记得,这位君主刚刚上位的时候,笑意盈盈的面容、言语间满是惶恐地处死了木指星大战中所有活下来的士兵。
只因为他们没能保护好他的哥哥、当时星河系的君主——伊晟大帝。
从那时起,张润就知道,伊阳表现出的所有不安、无助都是假的,他只是一个会演戏的刽子手而已。
木指星大战可以算是近代史上唯一一次抵御虫族时的惨痛大战。虽然最后打败了虫族的入侵,但是星河系失去了英明的君主,五万士兵仅剩几千,就连当时人挡shā • rén、佛挡杀佛的陆行楼都失踪了一段时间,最终满身是伤地被寻了回来,休养很长一段时间。
张润深深地看了人鱼一眼,没有回答一个问题,直接转身离开。
他自控能力很强,在陆行楼的光环下生活了这么久,能屈能伸、游刃有余,这与他的性格有脱不开的关系。
在他离开后,安陌尝试了许多种逃离这里的方法,但是都不奏效。装着他的容器材质很坚固,不像是普通玻璃容器,安陌甩的鱼尾都疼了,容器也没出现一丝裂纹。
透过容器,他看清四周,这是一个封闭式的房间,不大,只有一扇门,材质熟悉,应该是一艘飞船。
回帝星的飞船?
回程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现在还在飞船上,就说明他昏迷的时间不超过十天。
之后的日子里,每天都有人给他送来食物,水果和蔬菜,通过喂食槽投入容器中,可见这个容器就是为了人鱼而准备的。
张润话语间表明把他献给伊阳大帝,只能说这次爆炸以及绑架都早有预谋。
安陌回忆出发前伊阳大帝对陆行楼满心满眼不舍,忍不住讽刺地哼笑一声。
论演戏,伊阳大帝排第二,谁敢排第一?
几日囚养,安陌终于又见到了张润。
这是他苏醒之后,第二次看见这个男人。他一身军装,比第一次看见时穿的更加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