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为手中还举着电话,纪叙难得温柔,关门的力度用得很小,可发出的声音却让纪曜觉得震耳欲聋。
麻麻的痛感顺着耳腔一直往下蔓延,纪曜抬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闷闷地痛感告诉他,他的心脏还在。
纪曜闭了闭眼,眼中闪过沈梵梵在他面前哭泣的画面。
这是第几次了,他好像总是让自己最爱的小姑娘因为自己而哭泣。
纪曜放下手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王晰给他的烟,倒是摸到了好几颗薄荷糖。
也不知道纪叙是什么时候给他换的。
可能,是在医院他以为要做检查脱下衣服的时候。
老医生还是和以前一样做着千篇一律的检查动作,然后翻来覆去地问他:“有感觉吗?”
纪曜没提这段时间偶尔钻心的痛感,只告诉医生什么感觉也没有。
最后,老医生会笑呵呵地夸他,说他平时的按摩做得好,把腿保护得很好,虽然相对其他同样身高的人虽然瘦弱了点,但肌肉并没有萎缩。
纪曜微笑颌首。
保护腿,对他而言就是保护尊严和最后的骄傲,他怎么能不上心。
他还记得,当年在医院刚清醒没多久时,他还对能走路抱有一丝希望,但努力了好久却没有作用。
最后,甚至连努力都不知道从哪里努力开始,他觉得挫败,甚至憎恨自己的腿。
直到他听到医生说,为了以后的方便,他这种情况是可以截肢的,那一瞬间,恐惧和绝望达到了顶点,再看自己的腿,纪曜没了憎恨,只有强烈的惧意。
这种惧意,一直延伸到了现在。
每每脱下衣服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腿,纪曜都有些恍惚,觉得腿不在了,看着很可怕。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用平静和温柔强行撑起的光鲜,不知道这种光鲜下,藏着的是他的敏感和恐惧,包括沈梵梵。
他害怕自己的腿,至今不能完全直视自己的腿,做不到和沈梵梵真正的坦诚以待,将自己的狼狈完完全全的展示在最爱的人的面前
可是两人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情,他能给沈梵梵什么?
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么?
正常人谁会想要一份这样的爱情呢?
他推开沈梵梵的原因有很多,可是在一起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爱她。
但矛盾的是,这个原因也是他狠下推开沈梵梵的主要原因。
人的感情多复杂啊。
情绪并不是单一的,往往交杂缠绕在一起,很难解开找到因果。
纪曜突然想起今天在医院外看到的那个小男孩,想到了小男孩毛毯下突然陷下去的腿。
他懂那条薄薄的毛毯下掩盖的是怎样的景象,毛毯之所以会在大腿中部突然跌下去,是因为,底下没有东西。
小男孩大腿中部以下,没有腿。
本是一条笔直的弧线,突然在中部断掉了,连着一起断掉的,还有以后精彩的人生。
不知道那个喜欢笑的小孩子以后懂得多了,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有多不一样,会不会还像今天一样,愿望是要一辆会自己动的轮椅,为一个聪明的坐骑而努力。
……
也许心中积压的事太多,文件上的字突然变得模糊,看了半天也字也没真正进脑中,纪曜叹了口气,转身出了书房。
刚刚出现在书房故意让他听电话的纪叙突然急匆匆地跑过,像是有什么急事,他喊了几声,纪叙头也没回。
看纪叙跑下了楼,纪曜下意识转身,可看到楼梯,他眼睛暗了暗,又再次转了回去,继续往自己房间行去。
回到卧室时,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砸在窗户上,嘭嘭直响,淅淅沥沥,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
到了深夜,还在孜孜不倦下着,吵得让人夜不能眠。
满室的黑暗中,纪曜睁眼看着天花板,听到了卧室外的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他没有要出去看的意思。
他翻了个身,伸长手臂打开窗边的柜子,从里面掏出安眠药,倒了两颗,吞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嘈杂的声音也远了。
……
次日早晨,纪曜下楼吃早餐,看到本应该在庭前打太极的老爷子坐在餐桌前,他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纪曜坐在餐桌旁,叫了一声,“爷爷,早上好。”
“嗯。”纪行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停地转头往楼梯处看,明显心思不在这,像是在等什么人。
纪曜没问,低头自顾自地吃起了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