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的,早知道就记得带一位诗人上船,这种美景最适合来唱《月光下的美人鱼》。”
水手们的把酒言欢一字不漏传入耳里,独享舱房的贵族少年正闭目养神,却还是睁开眼,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窗口。
碧荧荧的眼瞳被月光刺了一下,立刻擦出凶狠的金光。
穆夏皱着眉避开月神的视线,哪怕拥有两位狼王的魔力,他依然无法完全抗拒月亮的光辉,等到了满月,银辉洒遍大地,所有狼群都将无所遁形,魔物无处可逃。
不过很快一切就会改变了,只要等他进入伊林,深入圣城的核心,走到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明面前…….之后船只会离开沦为废墟的伊林,来到诸神圣地拜佛勒庭,他会在那里以截然不同的姿态与莳萝重逢。
他们将一同偕手走入神庙,接受诸神的裁决,不过到那时,诸神也无法制裁他就是了。
思此,金发少年挑衅地抬头迎接月光,墙上的饰镜也映出他的模样;金绿色的眼眸亮如变化的猫眼石,潜伏在黑暗中随着呼吸一暗一烁。
他学着人类欣赏着窗外的美景,波光粼粼的河面彷佛洒满宝石,真美啊,水和月光,恰好都是狼最讨厌的东西。
虽然腥湿的水气让鼻子像废了一样,但灵敏的耳朵却依然有着自己的意识,自动捕捉住周围所有动静,无论是河面上的涟漪、船员的细语、圣道师的祈祷声都一字不漏传入耳底。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狼王将自己的新地盘里里外外嗅闻一遍,所有脏的臭的都被扒拉出来,看门狗也都就地待命,只待敌人出现就可以上去撕咬。
真好玩。穆夏心想着,莳萝是对的,他怎么可能把他的萨夏拱手让人。
森林的小鹿野兔哪有人类有趣?看着一群自作聪明的羊在他掌心上跳啊跳啊,更让他有一种狩猎的满足和成就感。
他们三天前带着那具躁动不安的棺材上船,出了魔女之牙,沿着玫瑰大道驶出萨夏,久酿的苹果酒和新鲜的烤鱼饼,搭配一路上听到各种匪夷所思的传闻享用。
不该出现的海怪、白鹅化身的女神、死人带来的血瘟、帝国女王带头开始封锁国境、绿谷河的诸侯国内乱已经快烧到峻丽河下游,还有恶名昭彰专门诱拐漂亮孩童的“吹笛手”的游船;神迹、罪恶、战火无处不在,彷佛有人打开了地狱之门,向世间释放了灾厄。
圣道师对所有传闻严加挞伐,认为正是世人堕落,才使得灾难横行。他一脸痛心疾首地带着大家早中晚祈祷,转头却向船长要了一间离棺材最远的房间,还要求在每个房间加装一面镀着白银的镜子,以防止魔物混入人群。
穆夏一点也不在意,魔女生出的吸血虫虽然难缠点,但只要爆掉脑袋就得乖乖变回尸体。狼人在天生力气上还是远胜于僵硬的死人,西里斯那次是吃了穆夏的陷阱,毫无准备,双方悬殊又太大,毕竟就连小鸟掉入蚁窝也会被顷刻吞噬。
而且关于吸血虫还有一个秘密,穆夏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莳萝也……
是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想內,唯有亲爱的女巫小姐永远是他的意外。
他轻拉袖口,一袋漂亮的丝囊掉在手上,鼓鼓的香囊里是迷迭香,麝香,月光草、莳萝……还有一个小玻璃药瓶,薄荷绿,大小刚好可以放在手掌。
聪慧的少女将这包驱狼香包藏在枕头下,就算看管的女巫发现也不会多加留意,但对狼人就不一样,可怕的香气就是再明显不过的线索。
玻璃药瓶装满了纯净的水,其中丰盈着月光的气息,是月女巫在月下祈祷的结晶,只要撒在木桩上,就能轻而易举刺穿吸血鬼的胸膛;而大蒜、野玫瑰花束和山楂树可以驱赶它们,少女将所有的讯息写在一张小小的丝巾上,紧紧系在瓶口的木塞。
吸血鬼,那是她取的名字吗?穆夏忍不住笑,和他取的吸血虫真像啊。
可怕又熟悉的馨香取代了水气,狠狠重击敏感的狼鼻子,穆夏却毫不介意,他把玩着香包,思念着它的主人。
男人和狼都是喜欢追逐的野兽,女孩跑得越是远,他越是乐此不疲地跟在后头,只求她回头施舍一眼。
窗外的水手开始学着诗人把酒吟唱,可惜他们没什么文化,只能唱着像《用爱填满我的酒杯》《挤牛奶的女仆》这种粗俗的酒馆小调。
那些风流不羁的诗人总说女人是酒杯,生来就渴望被泪水和爱填满,女人为男人倾注一切,男人却只是为了缓解一时干渴。
但穆夏觉得莳萝就是女巫的大釜,装满各种神秘的魔药和香料,她自己就可以实现所想要的一切,根本不需要等待他人施舍,反而叫人一头栽进她熬酿的魔法。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水晶酒杯,苹果的香甜溢满口鼻。
其实女孩也对他的确存着几分爱慕,但这种喜爱太廉价了,就像她路边捡来的流浪狗,她怜爱他,也会喝斥他所有不规矩,唯独不会只爱他。
她对自己那点偏爱,对比她的信仰和追求来说太小了。
香包发出的气味与苹果酒混杂在一起,苦闷和甜蜜同时在胸腔内蕴染开来。
不要紧的,不过她跑多远,他都会追上去。
小狼吸吮了一会犬牙,回味着那细腻酸涩的苹果香气,不经意间,他又与月亮对上眼。
半弦的弯月彷佛女神冷峻的眉眼,冰冷的银光照出野兽的眼瞳,没有半点清亮的绿,浓郁的金色彷佛摇曳在水晶杯中的酒液,其中的渴望近乎溢满而出。
穆夏微微一笑,只听喀擦一声,无瑕的月亮竟布满蛛网状的裂痕。原来是壁上的银镜正一片片碎落在地,似乎再也无法承受魔物的邪恶和污秽,晶莹剔透的白银碎片恍若月亮殒落的残骸。
很快,就算是神也不能阻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