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之中,白雪素缟,四望一色茫茫。唯有天是黑压压的,云霾密布涌动,令人透不过气。
灵堂里外充斥着高高低低的诵经声,黄色的符纸在莲花铜盆里打旋燃烧,烟熏雾缭中,是一个个披麻戴孝的凤子龙孙,不断叩首,起身,再叩——
皇后乃是嫡母,所有皇子公主都得守灵,太子妃与容霆等媳婿也在,由太子打头,分作两列依次跪在皇后的灵柩前。
朱绰突然低低喊道:“老六晕过去了——”
宫人赶紧上前将朱黛扶起,候在殿外的御医跟着入内。
朱伊在小骚动中抬眸,正好对上太子猩红的眼睛,里面有悲痛,更有她看不懂的疯狂,朱伊微微一怔,埋下头去。
皇帝发了话,让几个公主去隔壁的景安宫里安置休息。
妃嫔小主们便没有这样的恩典了,虽然也都是一身娇肉的弱女子,依旧咬紧牙,从正殿到偏殿跪了一地。
但这还是好的,第二日天未亮,宗室与百官皆着素服,行至乾泰宫外行奉慰礼,那才叫一个遭罪。
虽然宫人已将殿外石阶与广场上的积雪进行清理,但这样的冬日,在雨雪延绵侵袭之下,森寒水气早就透入砖石,更何况天空还飘起了细小的霰雪。
武官还好,年轻的文官也算能捱,年纪大些的本就腿脚积寒,跪了不多时,膝盖连着整条身子都开始打颤。
谢映倒是跪得纹丝不动,背脊挺直如枪,他偶尔抬头,望一眼乾泰宫檐上被雪盖了一半的琉璃群兽,又收回目光,平视前方。
到了日暮苍茫时,突然有内侍来到谢映身旁,说是皇帝让他去上头,谢映依言起身,步上石阶入殿,目光找到朱伊的身影不着痕迹掠过。
皇帝观察着谢映,道:“守煦,代你父亲送送皇后罢。”
殿里的人都抬头看向谢映,谢映脸上没有众人刻意做出来的忧伤,只有一种静穆。
朱伊也在打量谢映,在人前,谢映的举止历来滴水不漏,此刻的他,身上是掌惯了生杀予夺的沉肃和决断,叫人根本只敢远观和仰视。会在她面前闹情绪,甚至是撒撒娇的男人,早已消失无踪,一片影儿也找不到。
谢映答是,知道这是要合闭梓宫了,果然,侍官高高喊道“盖棺——”殿内外许多人呼出一口气,虽然后头还有小祥大祥,至少今日是不必再跪。
皇后薨的消息昨日便在城中张贴讣告,并将告书加急发往天下,对外称的是皇后身体羸弱,风寒转恶,不治而逝。
天家历来以日代月,有别于普通人家的三年孝期,只需服缟二十七日。因此,几位适龄公主的婚事倒是不会受影响。
朱绰回到淑妃的合瑞宫时,感到不对劲,合瑞宫的人都在庭中,还有皇帝的人也在。她径直走进殿里,来到淑妃的寝殿外,听到了皇帝悲怮冷酷的声音:
“你这贱妇,你怎配与朕的宁儿比?你颜家的死士呢?怎不来救你。颜凤钦就在京中,为何不来救你?”
朱绰猛地睁大眼,父皇在同谁说话,母妃吗?他为何用这样的词称呼母妃?
“这就争起后位了?颜家已有太后,莫非还想再出皇后,一门两后不成?”男人粗嘎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羞辱:“找你的相好给你后位啊,淫.妇。”
淑妃发出痛苦的声音,似乎是被掐住了脖子。
朱绰一惊,就要推门入内救人,她的嘴却被自己的太监阿鲁给捂住,将她半抱半拖,身手麻利地带离殿外。
“放开我!阿鲁你做什么?”被带到花园里才得以挣脱束缚的朱绰低吼道。
阿鲁挡在朱绰面前,道:“公主不必害怕,皇上不会取娘娘性命。公主还是等皇上离开后再去找娘娘为好。”
朱绰其实很聪明,只不过她的聪明都用在她感兴趣的事情上,于是她蓦然惊觉,这个看似最忠诚于她,成日帮着她胡闹玩耍的小太监,实是不显山不露水,对这宫闱里的秘辛竟知道得比她都多。
阿鲁垂首道:“公主不用怀疑臣对公主的忠诚,臣奉娘娘之命保护公主安全,自然把公主的安危放第一位。”
朱绰也知她的母妃不太得父皇喜爱,因此彤贵妃明明无势可借,位份却能排在她母妃的前面。只不过见母妃对争宠没多大兴趣,她也就不关心。反正她也觉得,这样多女人抢一个男人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