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玉钊一愣:“不是你说自己爱吃油泼面,还非得加茱萸的才肯吃,我特地命人回长安到处买食茱萸,才吃几顿你就不肯吃了?”
茱萸辛辣,蜀地人喜欢吃,但长安人从不吃它。
李悠容从蜀地送来一些茱萸,满荣亲王府,只有宝如一个人吃它。所以宝如特意跟尹玉钊说自己要吃茱萸,一点飘渺希望,是想尽可能的把自己在此的消息传出去,传给季明德。
三天了,回回从阁楼望下,八月的柳荫浓而密静,京郊的农户们正在忙着收庄稼,每天盯着阁楼下面安静无人烟的田野,时间都仿佛凝滞了。
长安城怎么样,季明德和修齐怎么样,宝如全然不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李代瑁已经死在洛阳,小皇帝在大腿骨被卸掉之后,嚎了半夜,也死了。
一目可及的汉家陵阙和灞河校场,亦安安静静。宝如推了碗,手肘着脑袋歪在桌前,两眼紧盯着灞河校场的方向。
“好奇吗?”尹玉钊就站在她身侧,目光随她一起,盯着烈阳下欲燃的灞河校场:“半个时辰前,我差人往长安城送的信,顶多再过一刻钟季明德就会来,你猜他是会去校场救你,还是去陵墓里救小裴秀?”
宝如脸上的笑一点点收敛着,面色簌簌:“哥哥,从前便你不肯放季明德和李少源回城的时候,我也没有恨过你,因为权力争夺便是你死我亡。可你不该拿一个小孩子的性命开玩笑的,不伤妇孺,不伤无辜,这是一个人最起码该有的良知和底线,偏偏你就没有那么点儿良知。
因为小裴秀,我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你,我甚至觉得,当初再三求季明德不要杀你是个错误。”
尹玉钊胸有成竹,轻松自在,一脸看穿宝如心机的冷笑:“我说过,我会做一回君子,若他去灞河校场找你,小裴秀就会死在陵墓中,而我则会放了你,让你与他团聚。
但若他是去汉墓,那你就得跟我走,因为你在他心里比不上一个连血缘都没有的孩子,这证明他不爱你。你若不想走,我就打晕你,拖也要把你拖走。”
宝如捂上肚子,一句肚子疼还没出口,尹玉钊抽出蹀躞带上的佩刀,顺势就抵在了宝如脖子上:“别跟我耍花招,你明白的,我只想证明究竟是季明德爱你多一些,还是我爱你更多,你若不老实,我不介意弄断你两条腿,让你爬都爬不下这座塔楼。”
*
三天前,蒲一见面,尹玉钊便把季明德和陈静婵,裴秀相来往的事全告诉了宝如。不过这一回他倒没有添油加醋,因为他本身也搞不懂季明德对待裴秀是种怎么样的感情。
蛰机半年,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季明德。小裴秀有个尿床的习惯,为了能治她这尿床的毛病,季明德小题大做,特地派人往昆仑山,去寻找灵药沙棠,就因为沙棠能治小儿遗尿。
当然,他认为季明德搬到义德堂去住,也全然是为了给小裴秀出诊方便。
他待那个孩子,便有李代瑁待宝如的用心,无论男女,还是父女,都不会有这样的情谊。但季明德就有,那份情,不知起之于何,总之,小裴秀在季明德心里,是可以和宝如并肩,甚至为了她而牺牲宝如的那个人。
尹玉钊送信给季明德,说赵宝如在灞河校场下面的夯洞之中,寒冷无比,已经冻昏迷了。而裴秀在汉家陵阙之中,孝景皇后的棺椁里,与尊尸体为伴,顶多不过半个时辰就会被闷死。
他站在高高的阁楼上,眼观八方,便是要宝如亲自见证,当她和裴秀同时面临生命危险,季明德会选择先救谁。
宝如也跟了过来,远极之处,都城长安隐隐在望,但看不到是否有人出来。
自打小修齐出生之后,她就没有出过门。便小裴秀,在洛阳别院也是头一回相见,此时回想,那孩子应当是与季明德很熟络的,她说,这个叔叔总爱逼着秀儿吃药,可见季明德假充郎中为她诊脉不止一回两回。
难道真是因为她生了儿子让他失望,他才会把对于女儿的喜欢,转嫁到小裴秀身上?
宝如手抚上平坦空荡的小腹,心说季明德待她的好,跟待小裴秀大约是一样的,不知因何而起,执著无比。尹玉钊这算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难题,选她,还是选裴秀。
地平线上,烈阳下黄烟阵阵,这是季明德出城了。
尹玉钊呼吸骤紧,宝如又何尝不是。她看得分明,策马在最前面的果真是季明德,后面跟着少源和少廷几个。长鹰旋于顶,那是哲哲,修齐的小海东青。他们兄弟闻讯便出长安城,前后不过一刻钟。
不过转眼,马至平凉观下,阁楼高高,宝如能看得到远处的季明德,跃然马上,看一眼灞河对面的陵墓,再看一眼大坝,他有一瞬间的犹豫,马停在灞桥畔,就那么怔着。
过了片刻,他缓缓伸出手,唤李少源上前,不知在嘱咐什么。
宝如忽而转身,一巴掌搧到了尹玉钊脸上:“我问你,若你娘还活着,和我一起掉进灞河之中,你会选择先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