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乍听陌生,因为南宫無已经一千年没有听到过了。
这个声音却也太过熟悉,无论相隔多久,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可能错认。
因为南宫無生命中漫长的两千年里,声音的主人日日陪伴着他,熟悉得甚至梦里可以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也一定会记得这个声音。
那声音有时候是高高在上、端严出尘的,无情无心:“……阿无,今日师尊吩咐的功课做好了吗?便在这里偷懒,看凡人的话本。”
“……阿无,昆仑一脉只剩你我,但师兄还在,一切仍旧会和以前一样,师兄发誓。”
“……我顾兮偟的师弟,何须戴着面具示人?阿无,你记着,谁若欺你辱你负你,你便杀他,若杀不了,告诉师兄,师兄来。”
“……阿无,你天资聪颖,远在师兄之上,师兄希望你勤加练习,是为日后你可以早日证得大道,却不是要你为任何人杀伐征战的,哪怕是昆仑。”
那声音有时候是清冷温暖的,大雪极寒的时候,反而会叫人觉得暖,他会认真地说:“……我们阿无做得很好了,师兄自然要夸奖你的。而且,以后每一次,都会这般夸奖,阿无想要什么奖励?”
“……阿无,山下的桃花开了,路过的时候记得你喜欢粉色,顺手带了一枝回来。”
“……阿无,虽然我们是修士,但除了修炼和看话本,也还有许多事可以做一做,修炼本就是无处不在的,你莫要将自己囚禁在一域。”
“……阿无,顾兮偟先是你师兄,其次才是昆仑掌门,我一直记得这一点,希望你也记得。师兄永远不怕被你连累,你我本就是一体,不分彼此。你明白吗?”
“……阿无,剑修的剑,断不可因为任何存在有一丝一毫的迟滞。我既敢将命交到你手里,一切责任便都在我一人之身。我信你能胜,就不怕你败。其他有我,你要做的,只有心无杂念,剑随你意。”
“……阿无,昆仑雪冷,长生漫漫,但你莫要怕,你不会孤独的,因为,师兄会一直陪着你。”
……
南宫無面无表情——然后两千年后,招呼都不打一声,顾兮偟自己一个人飞升了。
南宫無从回忆里醒神。
他抬手撑了撑眉骨,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他既已飞升,上回又感触到一丝顾兮偟的气息,便知道再见之日不远。
以顾兮偟的为人,从前飞升了都要提早培养一个九岳真人管着他看什么话本,这会儿他飞升卡住一千年,平白消失不见,再出现,顾兮偟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找到他。
南宫無看着紧张到脖子都是汗的风白楚,敛眸叹息:“我有事离开一阵,你小心点别被风恂发现了。”
风白楚如临大赦,松一口气,仍不敢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是,白楚知道了,恭送师尊,您慢慢办事,不着急回来。”
……
山川云海,清溪庭楼。
怕是幽影泽历代掌门自己都不知道,八百里水泽之地,有朝一日还会平地起这般景象。
亭中一人,负手而立,已然等候多时了。
“你来了。”矜贵清冷的声音缓缓道来,温柔而无情。
仙衣白裳,墨发金冠。
素沉端华的衣料,不因山风起丝毫波澜,那站着的人,只是一个静静的背影就自带威仪。
但,不需要任何衣袂飘渺营造出遗世dú • lì的孤清氛围,他站在那里本身,便自带神仙之气。
从很久以前,尚未飞升之时,就已经是了。
南宫無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叹息,敛眸蹙眉:“师兄,飞升以后偶像包袱是更重了吗?至于嫌弃到,自己直接搬座山来人家地盘吗?”
顾兮偟缓缓回身,向他看来,俊美矜贵的面容,抿唇淡淡一笑,看着他:“你当仙人临凡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事吗?若不搬座山境来,只怕还未见你的面,整个幽影泽就全看到我的法相了。”
南宫無:现在幽影泽方圆百里,估计也看到这座海市蜃楼了。
界灵大气不敢喘一声:【这这、这位难道就是……帝君的……师师师、师兄……】
如此重的功德金光,它的眼睛完全看不见对方长什么样,简直如同被刺瞎。
南宫無抿唇点头,眉眼一点散漫烦恹:“知道仙人不可随意临凡,干嘛还突然下来?”
顾兮偟看着他,负手徐徐走近,唇边笑容淡淡,不紧不慢:“怎么,嫌你师兄了,怕我管着你?不想见我?”
南宫無面上没什么异样,脚下不自觉后退,抿唇垂眸看着他,天真纯良:“哪能呢。”
顾兮偟脚步站住不动,南宫無便也不再后退。
顾兮偟注视着南宫無未能完全与自己对视的眼睛,笑容淡了些,唯眼中的温柔清澈,十分专注,声音低沉从容:“师兄一直都想来见你的,只是此界与上界相距甚远,天律森严,琐事繁多,借着七夕才寻到机会,阿无可是因此生师兄气了?”
南宫無敛眸眨着眼睛,未能完全睁开的眼眸,一下像是坦然要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又像是避开了,但他说话的态度端正许多:“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