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红野于是笑了,这张和南宫無如此相似的脸,原来恐惧的时候,竟然这样美。
千红野张开嘴,无声笑的样子,让人着实害怕。
那张脸自然不丑,笑也是好看的,但他笑起来后看上去太神经质了,像是一个和正常人脑回路不同的疯子,有一种疯癫、残忍的天真意味。
千红野侧首望着躲避后退的阿无,毫不掩饰自己让对方的害怕:“你害怕的时候,更美了。”
话音一落,他瞬间出现在阿无身前,手指戴着薄薄的银丝手套,掐着阿无的下颌。
着迷地看着,那张脸在他手下,惊恐地睁大眼睛望着他,美丽,苍白,孱弱。
纤长的睫毛抖动着,像是被打湿的蝴蝶翅膀。
最美的,让千红野着迷的,是那双漆黑清冷,不透一丝光亮的黑色眼眸。
那双眼睛终于含着泪水,睁大静静望着他。
千红野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不稳,喉结隐忍滚动,神情失态,只有带笑的眼眸一瞬不瞬望着。
“抱歉,吓到你了,但是,你的眼睛实在是太美了,尤其是含着眼泪的时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东西。”
阿无的眼泪蓄积眼眶,终于从左眼滚落了下来,世界上最珍贵的明珠、最美的雨露也无法比拟那串眼泪的冲击。
千红野失神之下松开手。
阿无呼吸不稳,不断后退避开他,终于带着哭腔发出声,他蹙着眉,那么脆弱那么美丽:“别过来,简还星不会放过你的!”
千红野的呼吸更加不稳,喉结滚动:“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我六岁的时候。老城主过寿,他来庆贺。他看上去很冷漠,比天机城里我最常见的机甲人更冰冷,他还戴着一副修罗面具。我从小就对美丽的事物无法抗拒,见不得丑陋的存在,那副修罗面具真的很丑,丑到让我起鸡皮疙瘩,做恶梦。我一看见他,就哭了。”
阿无靠在墙上,静静地望着他。
沁着泪意,像是无助可怜的美人,那双黑色清冷的眼睛,却纵使含着泪,也像是遗世dú • lì的审视。
好像,那双眼睛是一个dú • lì的灵魂,dú • lì存在着。
千红野失神地望着那双眼睛,一串眼泪滚落,他却张开嘴笑了,千红野的眼泪和他的本人像是毫不相干:“我哭了以后,老城主说‘这孩子的家人是被妖魔所杀,他受了刺激,见不得这种东西,请尊上见谅’,那个人便摘下了面具,藏了起来。他看上去很强,老城主说,整个天机城的机甲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但是,我不明白,我问老城主,一个人怎么能看上去强到不可战胜令人畏惧,又怎么会同时,让人觉得,他好脆弱。我第一次见到好看得那么脆弱的人,像是山巅的雪,只要抓住了,稍微用力就会融化,碎掉,折断。老城主说,有些人看上去是雪,实际上是天上的月光。强者不在乎以弱者的样子呈现。老城主说,‘红野,只要你努力,日后也可以像那个人一样。’”
千红野怔然,失神,又张开嘴笑了,笑得神经质又温和地眨了眨眼:“老城主觉得我崇拜那个人,修真界很多人都崇拜,老城主想办法将我送去昆仑,交换学艺,甚至不惜亲自写信给那个人。让他开导我。但那个人说‘我不觉得他有这么脆弱,他比同辈的这些弟子都强’。他对我从没有任何人会有的怜惜小心。许多人知道我的体质孱弱,连满月的月光也会灼伤我,都会对我心生同情怜悯,忍让包容。但他没有,他甚至戴着那副明知道让我难受的修罗面具,看着我,那双眼睛月光下黑得纯粹清澈,冷冷地跟我说‘难受?忍着’。”
南宫無:“……”
他回忆了一下当初的自己,有那么鬼畜,不近人情?让一个小孩子变态吗?
南宫無的记忆很好,修士的记忆都很好,所以他想起了。
当时其实是,所有人都对千红野小朋友小心翼翼,过分娇宠。
南宫無觉得,这么脆弱连看见个修罗面具就吓到,以后见到妖魔难道就昏过去吗?
老城主是下不了手,特意求南宫無,送到他手上“治疗”千红野的心理创伤。
南宫無又不是心理医生,懂个什么治疗?但他知道脱敏疗法啊。
于是,经常罚千红野的方式,就是戴着修罗面具在他面前出现。
那时候,小千红野一看见他出现,就浑身紧绷,脸色苍白,但可能他积威甚重,千红野不敢闭上眼睛,也不敢不看。
跟个小丧尸似的失神睁大眼睛,又可爱又可怜。
临别毕业的时候,他还送了千红野一个修罗面具。
那时候,千红野已经能面不改色面对最丑陋的妖魔了。
但,看上去真的是普普通通一身正气的修真界好少年,绝对没有现在这么神经病。
千红野张开嘴,稍显神经质地笑着,神态天真,直勾勾地望着阿无:“我在昆仑待了十年,他可能不知道,我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起,就不觉得修罗丑陋了。我也从来不怕妖魔。他在修罗面具下,冷冷看着我的眼神,真的很美,每一次看到我都忍不住浑身激动发抖。那是一种不像人,也不是神,任何存在都无法形容的美。纵使我日后做过各种机甲人机甲妖魔机甲兽,都无法复刻万一的震撼。”
千红野笑着,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像是咬着一块冰,一块冻雪。
“像是,一柄冰冷的有生命的凶器!那种美,就像是被凶器杀死无数遍的瞬间。”
千红野深呼吸,发红的眼周,哭了一样流出泪,却笑着,温煦地凝视着眼含恐惧的阿无。
他声音柔和:“但直到我看见你这一刻的眼睛,我才明白,让我每次想起他,梦里都痛苦地哭出来的,辗转反侧,疯了一样,想挖出自己的心肺的痛苦,究竟是什么?我不是灵魂被山巅的雪和天上的月光灼烧了,病了,我是……渴望,在极致的恐惧里,在黑暗之中,看那双冰冷强大黑色的眼睛含着眼泪,我从看见他强大的那一刻开始,就渴望看见他的脆弱,那才是极致的美。”
他离开轮椅,向阿无走来:“但他消失了,我的愿望永远不可实现。可是,你还活着。你能不能帮我。”
阿无惊惧害怕地后退,眼泪蓄满眼眶,却不敢哭,颤抖、无助、可怜:“别过来!”
千红野笑着走过去,手指轻轻掐着他的下颌,眼神迷恋,声音温柔:“你能不能,让我在你身上将他复活?我要做的不是天下第一武器,是天下第一美人。他们都不完美,都只是残次品。因为他们没有生命。他们没有那双眼睛。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做出来的眼睛。但你有。成为我的第十个作品吧!我会珍爱你的。做成鲛人的样子怎么样?可是,鲛人哪里有你美?”
阿无深呼吸,隐忍着眼泪和恐惧,抬起下颌,用含泪的眼眸一瞬不瞬望着他,声音颤抖:“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过来吗?”
他抬起手,落在因为近距离掐着他的下颌,所以全无防备的千红野的后颈。
黑色含泪的眼眸眼波一转,那将要沁出滴落的泪意便消失无踪,脆弱易碎像是从未存在过,只剩下月光穿透不过的黑色深潭,岸生桃花,清冷凌厉,唇角微抿,无辜温柔:“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嗯?”千红野眼神中的疑惑还未完全生出,就失去了光芒,阖眼倒了下去。
南宫無扶住失去意识的千红野,仍旧蹙眉楚楚的神情,无声叹口气,烦恹挑眉:“当反派之前得先搞好身体啊,一掐就晕,身娇体软,也好意思调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