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温庭弈微微一怔,低下头去看才注意到阿楠的确目光呆滞,叼着一根手指头笑得憨傻。
他摸了摸阿楠脏兮兮的头发,柔声道:“不早了,我们先随意找处人家吧。”
陆绥点了点头,众人这才寻了户人家,打算借宿一晚,明日再仔细查探一番。
借宿人家只有一个老妇人,六十岁上下,满头银丝梳理得妥帖认真,满脸风霜刻就的皱纹。
“几位快进屋吧,外头天寒地冻的,我去给你们煮一壶姜汤,暖暖身子。”
老人家身子不爽利,走起路来缓慢且艰难,温庭弈连忙拦住老妇人,扶着她坐到藤椅上,柔声道:“不必麻烦老人家,是我等叨扰您了。”
老人家眯眯眼笑了,颤抖着手给温庭弈倒上了一杯茶,余光瞥到温庭弈怀里的阿楠,面露疑惑,揉了揉眼睛。
阿楠缩在温庭弈怀中嘟着小嘴睡着了,温庭弈稍稍替她将脸上的污泥擦干净,露出了白皙粉嫩的小脸。
“公子,你们这是在哪里找到了这个小姑娘?”
“老人家可是知晓这是哪家走丢的孩子?”温庭弈忙问道。
老人家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阿楠看了许久,眸光闪烁,半晌才叹气道:“真是造孽啊,可怜的孩子啊。”
“小姑娘名唤微若楠,是郡守大人的骨肉,小的时候乖巧可爱,很是聪明的啊。只可惜啊,好好地姑娘竟然傻了,还总是隔三差五就走丢,也是急坏了郡守大人和夫人。”
温庭弈低头看了看怀中嘟着嘴,一脸可爱的小孩,问道:“那老人家可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老妇人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这说来也是造孽啊。”
原来这郡守微生玉是五年年前调任到了广泽做了这一方穷苦之地的郡守。一来广泽,微生玉就带着年轻壮丁为广泽谋出路。
五年以来,夙夜忧叹,呕心沥血,哪怕自己明明壮年,应有大好前途,也不愿放弃广泽的每一个人,与夫人不离不弃地护着广泽。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变故就发生在三年前。
阿楠生辰当日,微生玉与夫人因为有要事不在广泽,小姑娘就私自跑出府去寻找他们,在那个雨夜却被几个喝醉酒的汉子盯上。
老妇人讲到这里,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缓了口气,颤抖着开口:“那些人就是畜生,大人和夫人为了广泽付出了多少,他们怎么忍心……他们怎么能?”
怀中的阿楠似乎是听到啦他们的对话,变得有些不安,温庭弈慢慢收紧胳膊,将她抱得更紧。
“那之后,小姑娘便疯疯癫癫的,见了谁都害怕。”老妇人看着阿楠,用粗布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温庭弈略有疑惑,花小楼明明说阿楠是给人药傻的,那说明并不是那件事之后受到打击才变傻。
那么究竟是谁,给阿楠下了药。
“兴许是他们的行为惹怒了老天,连老天都不想让小姑娘再看见男人伤心欲绝,所以自此以后,郡里的男人越来越少……这都是报应啊。”
“你说广泽一代的男丁都走了?那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陆绥抓住老妇人话中的关键,问道。
老妇人摇了摇头:“不知道,一夜之间再也没有了消息。郡里的壮丁没了,年轻一点的女人小孩也走了,只留下我们这些老东西还在这里赎罪。”
壮丁全部消失,那么千金坊里的那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温庭弈压下心中疑惑,直觉两件事情或有关联。
广泽郡壮丁青年消失,不知去处,千金坊却突然在三年之内崛地而起,势头如日中天,连叶宝璋也要有所顾虑,若说千金坊背后没有朝里的人做靠山,怎么可能。
陆绥支着下巴想了一会才道:“那老人家,微生玉大人如今可还在广泽?”
“在的,大人是个好人,哪怕发生了——发生了那般事,大人也未曾怨恨过我们。”
老妇人说完,大概是想到了伤心事,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缓缓从椅子上起身。
“天色不早了,几位早些休息吧。”老妇人说完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陆绥和温庭弈饮了几杯茶,抱着阿楠去了隔壁的房间。然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进了屋,温庭弈坐在床边轻轻叹了口气。
“珩萧。”陆绥走到他身边,轻轻揽住了他,让他把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腰间,柔声道:“早些歇息,明日我们去一趟郡守府,一来是将阿楠送回去,二来,广泽有古怪,我们要查清楚。”
温庭弈轻轻嗯了一声,才道:“赋儿是如此,阿楠也是如此。”
“珩萧,世道从来就是不公的。”他蹲下身子,握住温庭弈冰凉的双手,牵到唇边亲了亲;“便是我,也有诸多意难平,不如意。”
“可是,千般辛苦,万般无奈,都抵不过一个心上人,在我身边。”
陆绥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一块玉佩,郑重地交到了温庭弈的手中,然后用自己的手覆盖住了他的手。
温庭弈低头去看,见那是一块上好的白玉,色泽温润,触手生温,雕刻成游龙的模样,龙神混着血色,远远望去,仿若腾云驾雾,飘渺至极。
“这块玉是老爷子让我给你的。泽世灵犀,汝阳王府传给儿媳妇的礼物,以前一直在我母妃灵位前供着,现在,以后,只会是你的。”
温庭弈身形僵住,感觉手中的玉佩似乎沉甸甸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绥拉入了怀中,耳边只有陆绥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重而缓慢。
“噼啪”一声,灯花不堪重负,熄灭在了寒风烈烈的冬夜,屋内一时之间陷入一片黑暗。
陆绥慢慢靠近,一只手缓缓将窗帘放下,一时之间本就逼仄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温庭弈缓缓勾唇笑了笑,也慢慢靠近了他,低垂眼帘,睫毛轻颤。
屋外寒风裹着碎雪,陆邈给自己腾出了一块没有雪的地方,独自坐在屋顶,手里拿着一小壶烈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突然感觉身后一阵温暖,落在脑袋顶上的碎雪似乎停歇了,陆邈回头去看,就见花小楼裹着从屋内抱来的厚被子,一把搂住了他。
冬日的夜晚黑得不成样子,花小楼上屋顶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有些狼狈。一股脑地滚到了陆邈身后,二话不说直接抱住了人。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肌肤,陆邈突然皱著眉头,回身把人抱住:“别闹。”
花小楼不依不饶,抱着人蹭了蹭,心满意足道:“房间不够,我不想和他们在一间屋子里。”
花小楼伸出手,拉着陆邈扣在他腰间的手使力,好让对方更紧地搂住自己,道:“要抱就抱紧一些,当心我一会带着你一块摔下去。”
陆邈鬼使神差地抱紧了他,两个人就这样裹在一床被子里。陆邈面无表情,花小楼心里却乐开了花。
花小楼抬头去看他,见他依旧是一副冰块脸,也不气馁:“四哥,若我没记错,汝阳王当年只要你卖命十年吧?”
陆邈没什么表情,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了汝阳王府,你要做什么?”
陆邈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老实回答:“我从未想过要离开汝阳王府。”
花小楼怔住了,不敢相信问道:“你要一辈子留在汝阳王府?”
陆邈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他身世可怜,当年险些死在了一片冰天雪地中,要不是恰巧昏迷在了汝阳王府,又被出门办事的汝阳王捡回去,他早就已经死了。
为了报恩,也为了活下去,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没有感情的刀,一把只知道效忠王府,效忠王爷,效忠世子的刀。
“你知不知道,暗卫根本不可能做一辈子,你的身体本就不适合做暗卫,你一意孤行压榨自己,会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