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欢瞳和花露一前一后出了蓝风阁,一个去找等候已久的常泱,另一个则往潘姨娘所在的眠月阁去了。
欢瞳找到常泱,称少爷已经看了他的信,白日侯府内人多眼杂,不便同他会面,委屈他在府内多等一个时辰,等天色暗下,两人再见。
常泱自无异议。欢瞳带他来到府内偏院一无人居住的屋舍,道:“常公子请在此处等候,时机到了,少爷自然会过来。”
这一等,便从傍晚等到了天黑。期间,欢瞳还给他送了一顿饭来。
夏至刚过不久,日子一天热过一天。入夜后,残暑渐散,时有微凉。此刻若能有佳人在侧,去园中月下赏荷,听取一片蛙声,才算不辜负这等良辰美景。
可惜,蓝风阁的两位“佳人”,今夜注定没此等闲情逸致。
林清羽推着陆晚丞出了蓝风阁,就将轮椅交给了花露:“我走了。”
陆晚丞点点头:“去吧。”
陆晚丞目送林清羽离开,看着月下清清冷冷的背影,心里隐隐有点不舒服。他把这点不舒服归结于男人常有的独占欲在作祟,稍微控制一下应该就没事了。就像是小时候最喜欢的漂亮玩具被别人借走,他总是忍不住惦记着,生怕玩具会被其他人弄脏。
……等下,没脑子的小师弟不会一时冲动,来个深情告白,再上演抵在墙角掐腰强吻的戏码吧。
操。
陆晚丞胡思乱想着,听见花露问他:“大少爷,我们现在去哪?”
正事要紧,陆晚丞收敛心神,道:“后园。”
林清羽趁着月色,穿过后园来到常泱等候的屋舍。轻叩门扉三声,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常泱难掩兴奋:“师兄!”
林清羽低声道:“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屋内点了一盏下人用的油灯,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常泱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微弱的光线下,师兄的眼眸里漾着摇曳的火光,看久了让人呼吸都变得滚烫。
没等他看够,林清羽便直入主题:“说吧。”
常泱瞧着那微启的红唇,恍惚了片刻,一鼓作气道:“师兄,你跟我走吧!”
果然。
林清羽轻叹一声,平静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随便去哪,总之离开侯府,离开京城!”常泱眼中闪烁着憧憬,“我们可以去找师父,和他一起归隐山林,可好?”
林清羽按了按眉心,道:“我和陆晚丞的婚事是圣上亲赐。我一走了之,林府怎么办。”
“这件事我也考虑好了。”常泱道,“师兄,你还记得师父一直在尝试配制假死药吗?”
林清羽终于有了几分兴致。他跟随师父游历时,曾偶遇少妇自挂东南枝。把人救下后,少妇哭诉自身遭遇。她被赌鬼父亲卖给地方权贵做妾,日日遭受毒打和侮辱,还扬言她若跑了,就拿她家人的性命抵债。少妇走投无路,只能一死了之。
从那之后,师父便动了配制假死药的念头。
林清羽问:“师父成功了?”
常泱连连点头:“是的,师父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往生丸’。他还把药方传给了我。可惜我技艺不精,即便有药方也配不出药来,但我知道师兄一定可以。”
“所以,你是想让我借假死脱身?”
“对,只要世人皆以为师兄已死,肯定不会去找林府的麻烦。”
“好主意。”林清羽淡道,“可是,当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
常泱不假思索道:“只要师兄重获自由,就能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这还不够吗?”
“想做的事情……呵。”林清羽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常泱的天真,“你不是说你懂我么,你连我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做寻常的大夫,我要做只做最好的。我必须阅尽天下藏书,必须有取之不尽的奇珍药材。而这些,只有太医署能给我。我不排斥荣华富贵,不排斥权势加身,我也喜欢看别人跪在我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你懂吗?”
常泱愣愣地看着林清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口口声声想带我走,未免太可笑了。”林清羽站起身,“我让欢瞳送你离府。”
事情远远超出了常泱的预料。在他眼中,师兄是个怀瑾握瑜,光风霁月的君子,富贵权势放在他身上太过不搭,太过违和,他一时半会儿实在接受不了。然而看到师兄马上就要推门离去,他还是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那师兄想要的这些,陆小侯爷就能给你吗?”
林清羽步伐顿住。
“陆小侯爷命不久矣,如今得过且过,混吃等死,和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有何区别?如此德行,岂能……”
林清羽寒声打断:“那你想要他怎么做。”
常泱愕然:“……师兄?”
“你也知道陆晚丞身患绝症,全靠一口气撑着。你看他和你说说笑笑,没个正经,你可知他每日要喝多少药,扎多少针。他走两步路就要气喘吁吁,稍微受凉便会昏迷不醒,甚至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犯咳疾的时候,整夜睡不好觉,还要因为担心吵醒我强作隐忍——这样一个人,你还想他做什么呢?去考科举,还是去参军为国效力?他只剩下半年了,为什么不能在最后的半年里当一个什么都不用操心的纨绔子弟?”
林清羽甚少和人说这么多话。他何尝不知道陆晚丞的惫懒,纨绔,不着调,他也看不惯陆晚丞凡事都不认真上心的态度,甚至当着陆晚丞的面没少嘲讽过。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能看不起陆晚丞。
漫长的沉默过后,常泱低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喜欢他?”
林清羽没有犹豫:“我不好男风,他亦如此。我和他的关系,若一定要说……”林清羽轻声一笑,“大概算是被姻缘强行绑在一起的知己罢。”
“不好男风。”常泱面露苦笑,“我知道了,是我……让师兄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