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遗的脑海里轰然巨响,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两年前行动结束、他住院休养的时候,江裴遗确实怀疑过警方内部有人泄密,但是他的身份是省厅最高机密,知道南风真实身份的人屈指可数,最多最多没有超过十个人,都是省厅的元老级人物了,他思来想去都没有怀疑对象,又没有任何线索,只能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以为是他不小心露了什么马脚,让锟铻抓到了破绽。
江裴遗从来没有想过在背后插他一刀的人会是他的老师李成均,一时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喃喃道:“他……他怎么会?”
林匪石眼中闪过一道阴沉的情绪,低声道:“据我所知,‘江裴遗’这三个字,他卖了三千万。”
江裴遗睁大眼睛:“……”他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裴遗,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即便你见过再多的人心险恶,还是愿意相信人的善良,永远保持着一颗赤诚善良的初心,不像我,总是喜欢阴谋论,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已经很难再去相信谁了。”林匪石说:“你是这十年来的唯一例外。”
“李成均的事,是我加入沙洲之后才知道的,一开始我也觉得难以接受,所以后来私下里有意试探他几次……结果还真没让我失望,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没说错啊。”林匪石侧躺在江裴遗怀里,压的腿有点麻,但是他实在不愿意动,整个人都快贴在江裴遗身上了,他半阖着眼皮,语气讥讽地说:“很多年之前郭厅告诉我,有许多优秀的卧底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当时我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才懂了……最防不胜防的永远是人心啊。”
听他说到这里,江裴遗想起了什么:“前两天郭厅跟我说,三年前你的身份当时也是暴露地措手不及……也是李成均卖出去的消息吗?”
林匪石点点头:“是他。但就算没有他,沙洲也会对我下手,所以鱼藏一定是保不住的。”
江裴遗望着他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沙洲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唔,这件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牵扯到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我刚才跟你说过,沙洲想找一个人来取代我,但是省厅的人又不是瞎子,没有那么好糊弄,所以这个替代品必须同时具备以下特征:身材、容貌、声音、智慧、性格、衣着风格、说话习惯、与人交往的方式等等所有细节都需要跟我一模一样,就算不能做到完全复制,起码也要像个十之八|九,否则一定会露出破绽。”林匪石叹息说:“真不是我自恋,但是像我这样的男子,天底下是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别的不说,就我这张脸,一笔一划照着整都整不出来。”
“所以,根据沙洲的计划,我的脸必须要经过一次毁灭性的再生,最好身体上的胎记也都除掉,不留下任何原本属于我的痕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经历一场焚烧真相的大火。”说起曾经的噩梦阴影,林匪石非常平静地说:“于是沙洲在组织里找到了一个身材与脸型都跟我差不多的人,让他观看我的录像带,模仿我的言行举止,又经过几次大刀阔斧的手术,把他的五官整成了跟我曾经非常相似的模样,但还是外观能看出明显的差别……不过以后再被火一烧,借机最后整容一次,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代替品了。”
林匪石说的轻描淡写,江裴遗听的后脊发凉——他不敢想象,假如沙洲本来的阴谋成功了,他们的功勋卧底悄无声息变成最大的背叛者,省厅的保密系统现在会变成什么样,简直是赤|裸裸地晒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所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沙洲近乎完全的计划毁于一旦了?
林匪石轻飘飘道:“但是沙洲的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千挑万选的优秀替身居然临阵反水了——”
“被选中的这个人叫贺华庭,是沙洲内部成员之一,但跟沙洲其实有血海深仇,根据他对我的描述,在五六年前,沙洲的人明目张胆闯进他的家,强|暴并杀害了他的父母,他藏在衣柜里一天两夜,才死里逃生躲过了一劫。从此他的心里就生出了一个仇恨的怪物,经年磨牙吮血,只想为父母报仇。他暗地调查了很久,才知道当年杀害他父母的凶手,隶属于沙洲。”说起这个叫贺华庭的年轻人,林匪石捏了一下眉心:“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命运对他太刻薄了……跟我有三分像的人,长相肯定差不到哪儿去,后来他为什么被沙洲的人看上,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所以贺华庭更名改姓留在沙洲,想找到当年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为他们报仇——可还没等他找到那几个人,就被选中当代替鱼藏的傀儡了。我见过他……不得不说,他跟我真的很像。”
“贺华庭表面上听从沙洲的安排,全方位无死角地模仿我,准备将我取而代之,暗中却找到我、跟我透露了沙洲的全部计划,于是我顺势来了一手将计就计,借着他们的计划反套路了一波,”林匪石道:“所以虽然我的身份被李成均暴露,当时那群人也确实想烧死我,但幕后的推手其实是沙洲,他们需要借一场合情合理的大火来遮天蔽日。”
“……那几天发生了太多事,三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我只能这么给你解释: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人是我,被推进手术室的人是我,被推出手术室的人是贺华庭,被推进ICU的人是贺华庭,而被推出ICU的人是我。”
“所以在医院里的人一共换了两次,沙洲的人换了一次,我的人又换了一次,于是我还是我。”林匪石绕口令似的道:“与其说是贺华庭模仿了我的脸,不如说是我故意变成了贺华庭的模样,跟他联手来了一出偷梁换柱。”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换个人来这时候估计已经被绕晕了,江裴遗勉强跟上了他百转千回的节奏,从林匪石的字里行间中都都能感受到,那究竟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天。
“现在说起来,当时我其实很挣扎,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如果我决定变成承影,就相当于……相当于亲手把自己送到了火坑里,眼睁睁地看着我被烧的体无完肤。裴遗,我不是圣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怕疼、也会感到恐惧,那时候我真想死了一了百了算了,或者干脆趁这一切还没发生之前逃跑,再也不当什么卧底了,”林匪石低声道:“可是我又想,只要我坚持下来,就可以得到进入沙洲的机会——那可是沙洲啊,让无数前辈们前赴后继却始终不得其法的沙洲……我不想让先辈的血液白流,不想让他们在天之灵失望,我想让这个罪恶的时代在我手上终结。”
林匪石明明知道会遭受什么——灼热的火焰会吞噬他的皮肉,把他撕咬成不能见人的模样,将他的皮肤变的丑陋又难堪,夏天连短袖衬衫都不能穿……可他还是那么做了。
这就是鱼藏,十年一剑,冰冷而沸腾的鱼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