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庄的府邸还没有修好,康熙下旨之后,内务府紧赶慢赶也只是修好了两个院子,一家子勉强能住进去。说是要预备得寿成婚,内务府又加紧赶工,满目所及都是仆役劳工,还有遍地的土木砖瓦。
此处之破败,与当年毓庆宫之奢华,何止天上地下之差。
“王爷小心,这地方还没修好,得看着脚下。”内务府官员殷勤的引着胤禔穿过甬道,嘴里还不停介绍道:“皇上的旨意,虽然得寿阿哥在宫里阿哥所成婚,但这边也得修出院子。”
“嗯。”胤禔应了一声,也不多话。出甬道的时候,他站定看着院子里各处干活,一时间竟然想起了当年他去关外将军府探望萨布素的时候。
“今儿奴才们听说王爷来宣旨,就没有大动工,若是您来宣旨却弄得满身尘土,就是奴才们不会伺候差事了。”内务府这个官儿倒是很会巴结。
落难凤凰不如鸡,胤禔瞧着这一片嘈杂狼藉,问道:“二阿哥住哪个院子?赶紧带本王过去。”
胤礽住的这个院子,现在是没法算高墙圈禁,但也有外墙。墙上只留一门一洞,院子里的人若是有事,譬如病了,就拉响铃铛,而后负责看守的侍卫禀告领侍卫大臣,还要通知宗人府的简亲王雅尔江阿,之后才能放太医进去。
胤禔今儿来是奉旨,早和简王打了招呼,所以才直入这里,无需内大臣侍卫等陪同。
打开门的一瞬间,胤禔看见坐在院子树下的胤礽扭头看过来,眼神里全是惊诧与……渴望。在毓庆宫的时候,胤礽也会带着儿子们去景山、或者随驾出巡,亦或是在宫中长街骑马射箭。被困在一个院子无法行动,对胤礽而言,不啻于酷刑。
“你?”胤礽一愣,“你怎么会来这……汗阿玛叫你来的?”他脸上因为激动而浮现潮红,“我能从这出去了!”
胤禔看着他不说话,一息的功夫胤礽就明白了,他失落地坐会树下,没有希望出去……没希望了。他坐了下去,太监们却马上进去将二福晋和侧福晋李氏请了出来。
“皇上口谕,朕为得寿赐婚,也叫你们做父母的知道。”胤禔按照康熙原话复述道:“姑娘是辉发那拉家的,阿玛是护军参领罗多,亦是功臣。得寿的婚事在宫里阿哥所办,而后再来行礼。”
“遵旨。”胤礽带着一家子行礼,趁这个功夫,胤禔看了一眼,之前康熙一怒之下把胤礽全家都从宫里迁了出来。但得寿和弘晰依然在宫里读书,他们哥俩也住在宫里,弘晋却跟着迁到了这边,这孩子如今算是失学了。
胤礽听口谕的时候,就算快速在脑子里想,这个护军参领罗多是谁?直到口谕宣完了,他才从记忆角落里翻腾出这个名字,这是西征时候的功臣。得过汗阿玛嘉许,胤礽记得很清楚,罗多是镶蓝旗直郡王门下,皇上居然将他的女儿许给得寿。
这门亲事倒也罢了。
“罪臣胤礽代得寿谢汗阿玛恩典,还望大哥代为禀告。”胤礽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日后得寿还要请大哥看顾一二。”
“……你自己也要开解他。”胤禔只能这么说。
长了眼睛、脑子清楚的人都能看出来,皇上最近的一系列举动都是冲着废太子来的,而八阿哥似乎完全被忽略了。
当事人胤禩的心情就更复杂一些,他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在汗阿玛心中,哪怕二阿哥被废了,他的危险性也高于自己。所以汗阿玛要对废太子更加严格管束,至于自己,则完全没有更多被关注的价值。
似乎皇上觉得,褫夺了自己的爵位,自己就毫无还手之力。自己没有被重视的价值,这就是皇上的看法。胤禩觉得很可笑,他孜孜以求的无非是汗阿玛的看重,自己站得更高,可到了这个份儿上,自己做了那么多,皇上也好、直亲王也好,他们轻飘飘的无视自己,动动手就能将自己的努力毁掉。
“阿哥,您也要看开些。”何焯劝胤禩,口已说干:“为今之计,您只能等。等这事的风头过去,皇上觉得您当初只是一时糊涂,这才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之前胤禩和阿尔松阿搞得小动作,何焯不是没感觉,胤禩曾经问过他“此刻若是能将直亲王打落在地,当如何处置?结果又当如何?”
何焯当时是这么说的“那得取决于皇上怎么看待。”言下之意,他不太看好。所以胤禩后来就没有和他提起过,而是选择和阿尔松阿,以及安王一系的国公们偷着办。看着此刻八阿哥的样子,何焯想起了前几天的对话。
“八阿哥被人夸为人质朴,又说他礼贤下士,风度过人。润千怎么看?”
王鸿绪以年老为由,请求辞官归乡,康熙已经准了。自万斯同死后,明史草稿几近完成,王鸿绪将其中一份留在京城,而另一份带回乡,打算回乡再行修订。
出人意料的是,王鸿绪走前,居然托人给何焯带了份帖子,请他过府一叙。大家都算是江南人士,过去也有交情,何况从何焯师承徐乾学开始算起,彼此间恩恩怨怨说不清了。既然人家临走前想见一面,何焯考虑再三,没有将这个事告诉胤禩,他就去了。
然而不止王鸿绪在等着他,成德居然也在,何焯就觉得此次大约是宴无好宴。在酒桌上,成容若就抛出了这个问题。
“……成公何必再问。”何焯看着对方,眼神复杂:“我与徐师虽然恩断义绝,但与公当年也算同门。我敬佩二位的学问品行,也就直言了,若是您要替直亲王拉拢我,大可不必费力。”
成德笑了笑,王鸿绪却笑着摇头:“润千何必如此。容若不会拉拢你,我一个归老之人更不会替谁招揽。咱们今日只是聊聊,说实话,我为润千担忧,想为你寻条生路。”
“汪士鋐也要归乡了。”王鸿绪阻止何焯开口,直截了当表示:“他当初是詹事府詹事,是皇上钦点,多年来备受废太子看重。皇上对废太子不能说不优容,结果呢?”
“润千啊,八阿哥身边的人、势力,皇上爱重和他本人的才具,真的能和废太子相提并论么?”王鸿绪一语中的,“何况,这位八爷愈到关键时刻,越是按捺不住自己,你该知道的。”
何焯自斟自饮,连喝两杯才问:“二位今日叫我来,又同我说这些,既不是招揽,那么又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好心罢。”
“是直亲王的好意。”
成德并不遮掩,告诉何焯道:“这些年江南士人在京中得重用的不少,折了的也不少。直亲王对八阿哥很有看法,但他对润千只是嘉许你的才学,他不想牵连你。你可以回到江南做官,也可辞官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