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桑汀是微醺尚且带着朦胧睡意,才敢说出平日三缄其口也不敢说的话。
她慢吞吞地挪到榻边,伸手一点点抚平男人头上那些竖起来的发,动作轻柔,均匀的呼吸泛着一股浅浅的酒香。
稽晟脸色铁青着,此刻却狠狠僵住。
“好了,别气了。”桑汀说,“以后都不能生气了,因为,会…会死掉的。”
她语气低落下来,两手捧着男人冷硬的脸庞,语气轻柔似云朵:“皇上,不要轻易鲨人了,好不好?总有别的法子能解决问题……”
闻言,稽晟死死抿住唇,眸光又一点点冷下。
许是意识不甚清醒,桑汀并未察觉他身上骤然沉下的寒凛气息,温和的说:“他们说你坏话,不对,要重重地罚。”
“但是就这么把人鲨掉了,他们怎么知晓自己不对?”
稽晟置若罔闻,只冷淡地拍开颊边柔软的手,冷声道:“朕无需他们知晓对错与否,说错话,就该死,世人只需明白绝对的服从,懂吗?”
说完,他捏住桑汀下巴,往上抬起,话语越发冰冷:“朕若有那份好心,今日也站不到这里,予不了你这些尊荣。”
“不是的。”桑汀摇了头,下巴疼意传来,她声音有些发颤:“皇上,你如今的一切,只是你挣来的,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更不需要你将什么尊荣递给我,你只要……”
“给朕住嘴!”稽晟呵斥一声打断她,“朕给你的东西,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日后再说这些鬼话,别怪朕手下不留情。”
语毕,男人迈开大步转身。
桑汀急切的在身后叫住他:“皇上!”
稽晟步子微顿。
“皇上,”桑汀的声音柔和下来,“阿婆说你每日朝政辛劳,我给你熬了一副补身子的药汤,就放在桌上,你喝了吧?”
稽晟瞥了一眼,眼神鄙夷,而后步子不停,直接出了寝殿。
桑汀愣了愣,慢慢的,神志一点点回笼,她看向桌上那碗药汤,忽而低低哽咽了一声。
好似忽然间就懂得了少年郎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
稽晟从未和她说过往事,因而方才那两句便格外的叫人映像深刻。
——躲在草料堆,一鞭,两鞭……
能将人压迫到那个地步的,究竟是怎样的境地?
当年见他,少说有十五六岁了,在大晋,像这样年纪的少年郎已算是家族的半个顶梁柱,有主见有气魄,已经可以慢慢承担许多事。
他却一心求死,紧抿的双唇不知藏了多少难堪和苦痛。
人心凉薄,往往最能摧毁人的斗志。
桑汀不能感同身受,但会推己及人。
儿时,她不也是为了姨母那一点点关爱,卑微到了骨子里,处处讨好。
在旁人瞧来,那是作贱自己。
人人都有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她没有资格要求稽晟一夜之间,就变为和善宽厚,去待这世间种种丑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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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第三日。
游行示众的江宁被困在囚笼里,却无一人前来营救,好似最疼爱她的母亲,承诺过她荣华富贵的皇兄,都抛弃她了。
民间谣言四起。
裴鹃不得江之行支持,没有人手,难成大事,只能搅乱风气,引起民怨,期盼能借此寻到时机。
接连两日,早朝上都有大臣为此上言。
丞相大人韩京上言说:“自古皆有得民心者得天下之说,东启立国两年朝政渐稳,眼下再起bào • dòng,虽是江/贼反党的阴谋,却也该叫我等引以为鉴,人心不齐,只怕日后难保长久。”
监查院院首附议:“皇上骁勇谋略无人不服,若能行宽和之政,一可压制反党,二可收复百姓人心,可保东启王朝长盛久安,皇上气运绵延,亦可保血脉承袭。”
……
敖登立在殿前,手上执的,是东启帝的雷霆剑。
然而这回却迟迟不见龙椅之上的男人有旁的动静。
稽晟居高临下,睨向底下一张张不断开合的嘴巴,默默阖上眼,懒懒搭在一侧的手掌却早已攥紧成拳,青筋凸现。
这几个老东西又吵又啰嗦,他想割了舌头,鲨掉,扔出去。却硬是听完还克制着,没有别的动作。
眼前总浮现小姑娘捧着他的脸,说不要轻易鲨人。
他心中鄙夷,却该死的还是听进了。
不知何时,耳边清净下来,稽晟撩起眼皮瞧了瞧,只见底下跪了一大片,他不由嗤笑一声,问:“都说完了?”
百官齐声道:“请皇上息怒!”
“怒什么?”稽晟神色冷淡下来,“朕的爱卿既说的有理,怎的无人拿对策上来?”
对策……
大家变了脸色。还是头一遭听东启帝这样好脾气的要对策!
可是焉知不是内有古怪?
沉默半响,无人敢答,只有先前上言的韩京站出来,硬着头皮道:“依微臣看,如今国库充盈,要收拢民心,一则减赋少税,百姓知晓皇上的仁厚,自然不会聚众附和反党,二则,大赦天下,皇上的名声自会宣扬出去,三则……”
稽晟不耐烦地拂了袖子,“三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