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桑汀说:“请你相信我。”
相信我没有恶意,不论现在,还是以后,甚至从前,一丁点儿都没有。
稽晟骨子里涌动的暴躁在此刻变成了冗长的沉默。他把紧紧搂在腰腹上的手儿扳开,转身去握住那截手腕。
桑汀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神格外真挚。
“哭什么哭?”稽晟抬手拭去她眼角那点热泪,语气疲倦却透着玩笑的戏谑:“除非我死,否则以后都不许哭!”
桑汀微微愣住。
稽晟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听到没?”
桑汀抿了抿唇,只摇头,刚要开口说话,谁知先听到男人哼笑着,道:“朕不会死。”
听听这语气,好生狂妄!
桑汀忍不住嗔怪地睨了稽晟一眼,可最后到底是没反驳什么,她也希望他永远好好活着啊。
如果再少生些气,就更好了。
想着,她挪着步子靠近了些,自然而然的将自己裹进男人怀里,发丝柔软,轻轻贴在稽晟下颚,像羽毛拂过。
稽晟只觉,更像是她一双柔白的手儿挠在心上,勾得人心痒痒的。
汀汀主动起来,真要命。
月儿隐入云层了,光影朦胧,已是子时,一室才将静谧下来。
然而今夜的赵府可不平静。
在戏院时,赵得光派人压着赵逸全去卸下妆面,谁料人滑不溜秋地,竟敢打伤他的护院逃跑,赵得光身边那几个小厮可不是白养的,个个身强体壮,追了大半条街将人逮住,拿水来一泼。
这可有意思!竟是自己那个文弱不起眼的庶子!
赵得□□个半死,难怪纪大人名角儿一个不点,非要点这么个丑角来问话,原是他生的这贱小子在外面给他丢了这么大的人!
当夜里,家法伺候,赵逸全被扛回赵府马厩里生生挨了几十鞭子,鞭鞭打在背脊上,血肉模糊的,吓得赵逸全的生母祝小娘当场晕死过去。
次日一早,赵得光还没歇息会便赶忙压着人来到张府,给纪大人请罪!
赵得光是人精儿,心底隐隐知晓这臭小子还有旁的事惹到了那位爷,不然家丑何至于引得纪大人如此注目?
为了整个赵家的前程家业,舍弃这个不中用的当为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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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晟去前厅处理这茬,桑汀乖乖留在后院。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姜珥从院子右侧的角门跑过来,身后没跟着人。一瞧便是偷跑过来的。
桑汀有些被吓到,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拉她进了屋子。
姜珥歉疚的笑,“娘娘,您莫要慌。”
可听完这话,桑汀更不安了。
姜珥挽着她胳膊说:“上回那事是我对不住您,害您和皇上生了嫌隙,可是老敖说并无大事,不准我过来找您,可我心里左右过意不去。”
说着,姜珥从怀里掏出包裹完好的桂花糕,放到桑汀手上,语气诚恳:“娘娘,我来道过歉,您收了我的东西,就不会怪我了吧?”
桑汀垂眸看看手上的桂花糕,再看姜珥一脸认真的神色,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厢说的是上回那一包袱的金银珠宝。
“你……这么说敖大人岂不是也知晓那事了?”她还记得姜珥上回可怜巴巴的,怕极了敖登知晓,所以她才帮忙瞒着。
姜珥皱着眉:“他都知道了,还打我了……”
听这话,桑汀一惊:“打,打人?!”
敖登竟这般凶恶连女人也不放过的吗?
姜珥重重点头,“他打我,打屁.股了,好痛好痛,可是我今后还要仰仗他过日子,我——”
姜珥闷头不说话了。
桑汀一时间哭笑不得,委实搞不清这两个人在闹什么,她好生安抚姜珥坐下,想了想,问:“谁说你一定要仰仗敖大人过日子的?”
“是老嬷嬷说的。她说我身子虚弱需药汤调理,脑子也不灵光,若一人出去了,不是饿死病死,就是被卖去窑子。”姜珥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娘娘,我平日里总闯祸,若没有老敖,确实早死了好多回不止。”
桑汀默了默。姜珥低头下去,讪讪起身:“娘娘,我先回去了,免得又闹祸端。”
“姜珥。”桑汀轻轻叫住她,笑意温和:“不是的,我们不要那么想。”
姜珥茫然望着她,没明白。
桑汀也起身,耐心说:“这世上不是一定要依附谁才能活得下去的,老嬷嬷说的话也未必尽然,你能说会笑,知礼谦让,这便是极好的,哪里有总闯祸?”
姜珥后知后觉地笑了,低低说:“娘娘说话真好听。”
“我可没有骗你。”桑汀肃着脸,显得一本正经,“日子长,要找些事做才好,才不会胡思乱想,虚度时日。”
“可是除了吃喝玩乐……我真真是一无是处了。”姜珥颓丧地耷拉下脑袋,桑汀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女子不能似男子那般考取功名,立下宏图大志,及笈后能守着能盼着的,就是这桩婚事,日后的夫君、子女,直到死去,天地永远那么窄小。
诚然,个人有个人的活法。
遑论她也不知晓这两人是怎么一回事。要说宽慰,真的无从说起。
绕是这般,桑汀语气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温温柔柔的嗓音像是溪流滑过心上,她对姜珥说:“吃喝玩乐,也是正经事。这世上的人,哪个不要吃不要喝的?”
闻言,姜珥惊喜地抬头,同样的话,旁人定要露出鄙夷不懈的神色,会在背地里笑她蠢笨无脑。只有娘娘这么说呢,她兴致满满,道:“娘娘,我想干一桩大事!”
“啊?”桑汀下意识的竟想到了逃跑,不免有些忐忑。
姜珥说:“我想开一家酒肆,要选江都城最好的铺面!要吃喝玩乐全都有!如此必定客源不断,财源滚滚来!怎么样?”
桑汀怔了下,松了口气又觉惊讶不已,仔细回想,莫说江都城,便是整个大晋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酒肆,她赞同道:“这主意极好!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有老话说是饱暖思.淫.欲,不无道理。”
姜珥乐了,暗自扳扳手指,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计算什么,忽然抬头问:“娘娘,您待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她觉得桑汀像挂在天上的月亮,气质温和柔润,光辉会洒落到世间所有,叫人情不自禁的想亲近。
可是姜珥不是傻,她心里也清楚,桑汀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是皇上捧在心尖上不许任何人冒犯的女人,是她要用'您'来称呼的,却也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
所以老敖总叫她别来打搅,说身份有别,切勿上去叨扰,更不能得罪。
屋子外,稽晟推门的动作因而顿住。
他身后跟了张玉泉的夫人,此般去而复返,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怕她厌了倦了,才叫了张夫人过来给人寻乐子。
此刻,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就那么站着,听着里头的动静,垂在身侧的手掌逐渐攥拢成拳。
很快,他听到桑汀说:“这世上许多人,萍水相逢的过客也好,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罢,他们都不曾对我做过恶事,以善待人,也是为了自己积福积德,该是谈不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