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稽晟垂眸,敛下眸底晦暗,被人看穿后的不自然也被冷漠的脸庞完好掩藏,他轻咳一声,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听话,先听我说完。”
桑汀张了张口,几句话绕在舌尖上来回打转儿,终是点头:“好。”
她也想知晓,夷狄王脾气反复无常时,究竟是在想什么。
稽晟说:“我以为那个老疯子欲谋不轨,折断了他的手。”
桑汀惊讶得睁大眼,“断,断手……”
“嗯。”稽晟面无表情的道,“今日朕亲临西郊,满城风雨,底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想拿朕的命。”
桑汀不禁恍然,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是该仔细着身边,可那个疯子,他……不是刺客。”
她的话委婉,可是稽晟好似无动于衷,冰冷的语气透着凉薄:“谁叫他如此放肆?断手不过是教训,若有下次,朕定当叫他有来无回。”
东启帝字里行间都透着轻蔑与高傲,冷漠无情得不似这世俗之人。
桑汀抿唇,暗暗低了头,连带着握住稽晟的手也松开了去。
稽晟的神情里多了几许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桑汀身上,探究、打量,不肯放过姑娘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可是最后看到阿汀别开脸,放开他的手,甚至她不曾说一句话。
然而稽晟还记得,以往,阿汀都会软着声音劝他向善向好。哪怕他再固执己见。如今,她连劝也不愿意劝了,只当做看不见,任他生任他死,是吗?
还是,她厌倦了。
短短一瞬,男人的脸色沉了下去,心也跟着坠入深渊。
原来,一直以来阿汀喜欢的,只是他的一部分,是好的、高洁的、光明的。
而恶劣的阴暗的,从来不被她接受。
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是应该和璀璨星光一起的。
他稽晟又算什么狗东西,除了这权力地位,一文不值。
……
一行人才将回到桑府,冬雨淅淅沥沥落下来,像是老天爷开眼,特等他们进了屋子才降雨。
桑汀担忧远在城郊处事的父亲,进屋来不及换鞋袜,先找了两个宫人过来,交代事情。
稽晟冷眼瞧着,一言不发,转身去了书房。
“带好蓑衣雨具,马车都要仔细检查过,雨天路滑,套上锁链,千万别半路坏了,干粮茶水也带些去。”桑汀事无巨细地吩咐。
宫人一一应下,见主子娘娘犹豫着,像是有话没说完,那宫人道:“您放心,奴定当亲自去办差事,绝不会出岔子。”
桑汀笑着摇头:“不是这回事。”
她回去拿了一袋银子过来:“你拿去,好生打听打听,今日被皇上折,折断手的是何人,将银钱给人送去,代我好生说几句话,还望那人能少些埋怨记恨,皇上许是误会,绝没有恶意的。”
宫人连忙应下:“是。”
“算了。”桑汀又不放心地补充,“直接请个郎中随马车一并下去吧,拿几幅伤药,这一来一回,多少不便,不要让人觉着我们心意不诚。”
宫人怔了怔,由心道了一句:“奴觉得娘娘的心肠比菩萨好,若说贤德温婉,整个东启王朝怕是没有人能与娘娘媲美。”
桑汀勉强弯唇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送她出了府。
什么善良不善良,那人确实是无辜的,她不愿稽晟再被人非议,总想着,若能挽回一点,便是一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老到死,史册上记载着,是东启帝宽厚仁慈,心怀天下苍生,而不是那冷冰冰的“残忍暴虐”。
或许稽晟不在意,可她在意,在意到不敢再当面与他提起此事惹他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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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之事进展顺利,桑决忙到天黑透了才回府,一身泥泞到正厅,看见热腾腾的饭菜和规矩坐着等他的女儿。
桑决愣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笑着问:“还没吃?”
桑汀听到声音忙起身,两手交叠着,模样有些局促:“在等您。”
“傻孩子。”桑决伸手想拍拍她肩膀,余光瞥见掌心泥水,只笑一声,没了动作,“先坐,爹去换身干净衣裳。”
多年不见,血亲竟也显得生分了。
桑汀默默应下,视线却一直跟着父亲,直到他进了屋子看不到,才讷讷回神。
父亲是家中顶梁柱,如今背脊也躬了。
大哥不是能主事的。
她又是女儿身,如今和稽晟羁绊深,日后如何好似都已经成了定数,可是父亲老了,日后桑家怎么办。
“阿汀?”桑决在身后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