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话,可曾听过?”萧衡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不远处、叼着一根嫩竹细杆晃荡的周宴,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被我爹他们念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才不愿意做这‘扰鸳鸯’的棒子。”周宴说着,牙口磕咬着嘴里解闷的玩意儿,暮冬的竹茎带着麻口的枯涩,化在舌尖处涩口得紧,连忙“呸”了一口。
周宴着实是被闹狠了,才不情不愿出来的,有这个闲工夫,他宁愿上江南给楚怀瑾寻坛好酒去。
再说他还真就不信有人敢在这皇城脚下对天子下手,身边还跟了个“阎王绕道”的萧衡,饶是借他们三百个胆子,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从“阎王”手里讨几分薄面。
奈何以他爹为首的一众老臣置若罔闻,前一句“难免有疏漏”、后一句“不容差池”,硬生生给他逼了出来。
结果落得个左右不是人的下场。
周原找完萧衡的翌日,天光将落,胆大包天的煞神戮征将军便潜入宁心殿,把当今天子从叠了满当一摞的奏折前抱了出来,一个纵身从宫墙翻了出去,惊得殿外守卫的青衣军差点将自家将军捅个窟窿。
好好的御道宫门不走,竟带着楚皇翻那上不了台面的墙头?成何体统!
这不是坐实乱臣贼子的传闻吗?
真是色胆包天!
温衍也被吓了一大跳,偏生萧衡还作势骗他,说要带他做个不理朝政、沉溺声色的昏君。
温衍问他奏折怎么办,萧衡说扔了。
温衍问他太尉在殿外候着,萧衡说不见。
温衍问他明天上朝怎么办,萧衡说罢朝。
温衍扭头就要往回走,奈何宫墙太高,翻不进去。
萧衡见逗狠了,才将来龙去脉细细说道了一通,为了让这“昏君”昏得有理有据一点,还大逆不道让云楚一众老臣的脸当场丢尽,说以他师父为首的老臣声泪俱下、以死相逼,若是陛下再醉心朝政,他们就悬在那正心殿的高梁上了却此生。
萧衡说得信誓旦旦,两人又在宫墙外对峙似的站着,温衍竟一时转不弯来,还有些被唬住了。
待回过神来,已然是眼下的光景了。
只是苦了冒着风雪赶来,准备了满肚子腹稿的太尉,吃了个闭门羹不说,连宁心殿还未走到就被徐亮送了回去。
“在后头跟着算怎么回事?到前边来好好走路。”温衍对着走出六亲不认步伐的周宴开口道,说着顺势往侧边移了一步,示意周宴走过来。
“没事,在这跟着挺好,”周宴摆了摆手,“若不是怕惊着那皇城的禁卫军,我倒想在宫墙上走,你们见不着就权当我不存在。”
“银两带了吗?”萧衡忽地开了口,惹得温衍和周宴都齐齐看他。
周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别跟我说你没有。”
“不是没有,只是没带。”萧衡过于义正言辞,一副“老子有钱,只是没挂在身上”的模样让周宴差点气得打道回府。
“戮征将军真是好记性。”周宴毫无灵魂地鼓了鼓掌。
“废话少说,有还是没有。”萧衡“啧”了一声。
周宴难得被噎了一下,挠挠下巴,有些心虚地说:“我带那玩意儿干嘛?平日都用不上。”
周宴没有,温衍就更没有了。
当朝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一个银锭能换多少铜板都不知道,哪有出门带银两的习惯和必要,所以停下动作,朝着萧衡眨了眨眼睛,斟酌道:“这方位似乎离国库距离不远,要不……”
萧衡先是一怔,紧接着明白过这人话中的意思,笑着点了点温衍的脸颊,“完了,昏君的气质已经上来了。”
温衍:……
“我觉得挺好,长这么大还没偷过国库。”周宴一脸的跃跃欲试。
“费那劲做什么。”萧衡说着便拢了拢温衍的领子,俯下身子与他额头相触,低声说了一句:“等我片刻。”
说罢,便纵身跃入宫墙。
温衍看着来去自如的萧衡,为皇城的守卫感到深深的担忧,传言中的戒备森严都是用来唬人的,可似乎再将墙挪高几丈也拦不住萧衡。
毕竟那、人、会、飞。
还不等他和周宴闲侃几句,萧衡便拎着两个钱袋子出现在两人跟前。
“这么快?”温衍惊讶出声,这里也没什么掐时间的工具,但他估摸着也就堪堪一盏茶的时间。
“凑巧碰上了。”萧衡随手掂了两下,眉峰一挑,“没仔细看,还挺沉。”
“凑巧……碰上?”温衍微微眯了眯眼睛,“这黑灯瞎火的,你凑巧碰上了谁?”
“徐亮。”萧衡直截了当。
温衍:……
那叫锁定目标、精准劫富、拦路抢钱,不叫凑巧。
“徐亮随身带两个钱袋?”周宴从萧衡手里接过一个,松开袋子看了看,“嗬,还不少。”
“那个不是徐亮的,”萧衡将另外一个明显轻不少的钱袋扔到周宴手中,“这个才是。”
“那这个是谁的?”
“王太尉。”萧衡云淡风轻。
“谁?”温衍手上动作一顿,暴富的欣喜顿时消了大半。
王太尉?
是被他前脚放了鸽子、后脚就被萧衡拦路抢钱的王太尉?
“凑巧,徐亮送太尉出宫。”萧衡还有半句话藏着没说,徐亮送太尉出宫,于是被他一同盯上了。
“你可真能,太尉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抢他钱,别吓出毛病来。”周宴用一种看禽兽的眼神看萧衡。
“注意你的措辞,是借。”
温衍:……
***
沿岸青树枝头还坠着宿雪,压得新叶半垂,沾在行人的还未褪去的长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