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年一觉睡到天大亮。
张守银早就醒了,正靠在床头。金宝也醒了,正在被窝里拱啊拱,不想起来。
张福年和张守银打招呼,“五叔,您醒了。”
张守银的袄子已经披上了,“福年,你小子昨晚上怪厉害的。”那几个人都被割伤了,张守银全都看在眼里。
张福年这时候忽然感觉到了身上的痛,他也被那些人打了好不好。
张福年动了一下胳膊,顿时龇牙咧嘴起来,“五叔,我这是伤敌八百自伤一千啊。”
张守银立刻问道,“有没有受重伤?”
张福年揉了揉胳膊,“还好,养养就行了。他们倒是想打我,我躲的快,没打实。”
正在堂屋里扫地的张福秀听见了,立刻焦急地隔着门帘子问道,“福年,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看医生?”
张福年安慰姐姐,“姐,我没事,你买一斤肉给我补补就好了。”
张守银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个小子就是嘴巴馋了。”
张福秀也被逗笑了,“好,今天我就买肉给你吃,刚才卖豆腐的来了,我用黄豆换了些豆腐。”
张福年坐起身,忍着胳膊上的痛穿好了衣裳。
张福秀早上起来的早,早饭已经做好了。红豆稀饭,一人一块糍粑,糍粑上还撒了糖,菜很简单,就是炒萝卜和腌菜。
大冬天的不干活,大家吃的都很简单,张福秀这顿早饭在张湾已经算很不错的了,许多人家稀饭里头稀的下网都捞不到米。
大早上谁也不会去菜园里弄菜,吃菜缸腌菜和用沙堆藏起来的萝卜就很好。
张守银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什么活都没干,吃这么大一碗稠稀饭。”
张福秀客气,“五叔,要不是您在,我们后半夜哪里还敢睡觉。”
张守银一边吃一边念,“腌菜稀饭糠头火,过了神仙就是我啊。福秀你这早饭拿去待客都是好的,白白便宜我了。”
说完,他吃了一口糍粑,“福秀啊,都是自家人,以后不能这样了,你们几个小孩子过日子不容易。”
张守银在这里吃过了早饭,然后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家去了。
张福年问姐姐,“姐,咱家的鸡和猪没事吧?”
张福秀摇头,“都好的很,可能受到了些惊吓,猪今天早上吃的稍微少了点,中午我准备在猪食里加点麸子。”
张福年点头,“二叔和杨队长上午可能回去公社报案,到时候看公社怎么处罚吧。这牵扯到两个大队呢,我怀疑那里头说不定还有外县人。”
张福秀小声问道,“这事儿会不会是老董干的?”
张福年冷哼一声,“不是她还能有别的鬼?等着吧,二叔不会饶了她了。伙同外人偷同族,到哪里都是大罪。守田三伯最是小心眼,老董孤儿寡母的,敢偷守田三伯家里,她是老太太吃□□,嫌命长了。”
张福秀也有些生气,“到时候如果她来求情,福年你千万别心软。”
张福年诧异,“姐,我还担心你心软呢。”
张福年今日没出门,就在家里写作业。等到中午的时候,张福林忽然来叫他,“福年哥,我爸说让你一起去福永家里。”
张福年立刻来了精神,“姐,你把门插好,我去去就回。”
张福秀嘱咐弟弟,“万事听二叔的,你别强出头。”
张福年点头,“姐你放心吧,咱们家没损失什么。就是那个贼人打了你,我得想办法讨回来。”
张福秀连忙道,“我没事,你千万别逞强。”
张福年一边应声一边和张福林出门去了,等二人到张福永家里时,屋里面已经人挨人。
张福年大略扫了两眼,杨队长和张守金在,张家族人里各家的当家人都来了,还有几个杨家人。
张守金对张福年道,“福年,你也是苦主,和你守田三伯坐在一起。”
张守田看了看旁边的张福年,忽然觉得脸上臊得慌。他听说昨晚上福年一个人拎着把镰刀把那几个贼人都割伤了,自己一个壮年汉子,却被人捆了动弹不得。
张守金见人来齐了,声音严厉地问老董,“董梅花,我问你,你弟弟昨晚上为什么会来咱们湾里偷东西?”
老董抱着最小的儿子坐在小板凳上,“我怎么知道,我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只管老老实实过日子,我弟弟那么大了,我又管不了他。”
今天早上,老董本来想悄悄让大儿子回娘家报信,谁知道张守金提前让人在她家门口蹲守,她到现在还没送出去消息,她娘家父母现在还不知道她弟弟被抓了呢。
张守金知道老董肯定会耍赖,“既然这样,没的说,过几天公社干部要来一五一十的查,总能查的清,到时候你别来求我们。”
老董一向跋扈的脸上也忽然多了一丝慌乱,“我可没去偷。”
杨队长的声音更加严厉,“董梅花,你不用跟我们耍花样。如果你在中间串通了,趁早早些交代清楚,我们还能给你遮一遮。如果你拒不认错,我们只能把你交给公社干部。”
张福年在一边插嘴,“二叔,三叔,还是交给公社吧,咱们这叫私设刑堂。这种入室盗窃和殴打户主的行为,都是大罪,不管是首犯从犯还是教唆犯,都要送到县公安局里去,然后法院量刑,咱们不好私自处理的。”
杨队长点头,“福年说得对,守金,让人去公社再跑一趟。”
老董立刻急了,忽然跪了下来,“队长,杨队长,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生气福年这个小崽子嚣张跋扈眼里没长辈,我们当家的死了,他连来都不来,我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张守田冷哼一声,“董梅花,守树死了,难道我没来?我帮着抬棺材累得跟狗一样,你眼睛瞎了?”
老董顿时哑然,半晌后她立刻又道,“守田三哥,我跟我弟弟说只去福年家里就行,我没想到他们忽然变了主意,肯定是那几个人的主意。你相信我,我真的没让他们去你家里,三哥你要信我。”
张守田眼神冰冷,“昨晚上你弟弟抽了你三嫂几个嘴巴子,你三嫂多要强的人,现在睡在床上还没起来。我家里的鸡被折腾死了两只,粮食被雪水打湿了,说不定很快就会烂掉。这些损失,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福年立刻跟着说道,“二叔,我昨晚上虽然拿着镰刀看似占了便宜,可那些人打了我好几棍子,我的手膀子差点断了,上午写字都拿不住笔。我姐姐也被打了,董梅花的弟弟一去了就说抓住我打断腿。我家里的猪受到了惊吓,今天都不吃饭了。”
张守金嗯了一声,“董梅花,守田和福年家的损失你来赔,你认不认?”
老董立刻狡辩,“又不是我偷的东西,怎么要我来赔?”
杨队长的声音更加不容置疑,“那你就去和公社干部说吧,赔偿你是跑不掉的。看在你孤儿寡母的面子上,我们可以不把你报上去,你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做梦呢你!”
说完,杨队长又继续道,“守田和福年家里,你一家赔二百斤粮食,两只鸡,二十个鸡蛋,十块糍粑,五块钱,一分都不能少!”
老董立刻尖叫了起来,“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我又没得到他们家里一个米,凭什么我来赔!”
“就凭你是个内奸!你没有?那你去借,去你娘家要,反正是你弟弟坑害你。”杨队长一脚踢飞了旁边的一个小板凳。
“今天不处罚你,明天你还能给人家报信。今天你只是想报复福年顺带偷一下守田家里,明天你就敢把张湾搬空了。你放心,这只是你给的赔偿,你娘家那里也跑不掉,都要赔,还要赔的更多!我张湾的汉子不是都死光了,我这个小队长也没死!”
杨队长十分生气,他本来想把老董交到公社,又觉得这样对生产队的影响不好,本来贼是董家湾来的,他如果再把董梅花交出去,张湾也成了贼窝,他在领导那里也得不到个好印象。
张守金也是这个意思,董梅花是张家的媳妇,男人死了,一人拖着几个孩子,真把她交上去,可能关几天就放回来,到时候不仅赔偿都不好要,整个张湾都跟着丢脸。
两个人合计过了,把董梅花的弟弟送进牢里去,再问董家要一笔赔偿,狠狠惩罚董梅花,安抚守田和福年两家,顺带给张湾所有张家人和杨家人一个交代。
老董顿时哭了起来,“守树啊,你看看啊,你才死几天啊,我们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
张福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忽然暴起,抓住旁边的张福永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父债子偿,你妈把你舅舅叫来偷我家的东西,还打我姐姐。你读了几年书,也是个读书人,却不知道阻拦你妈,害得你舅舅进牢房,你妈被处罚,你个不孝子,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张福年个子比张福永还要高,力气也比他大,而且他突然出手,张福永猝不及防被打的鼻青脸肿。
张福年这时候也忘了胳膊疼,拳拳都打的结实。旁边有人想拦,张守金一个眼神过去,那人立刻退了回去。
老董是个女人,大家不好打她。张守田虽然是苦主,也不能打女人小孩。只有张福年,又是苦主又是个孩子,而且比张福永年龄还要小,打张福永正合适!
张福永不是张福年的对手,被打的鬼哭狼嚎。
老董急的要从地上起来打张福年,被人按了下去,她再起身,又被按了下去。人家也不打她,就是不许她去打张福年。
老董眼见着最喜欢的儿子被张福年打的快要爬不起来,而她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顿时感觉到一阵绝望。
她可能不知道,以前很多人被她一家子欺负的时候就是她现在这种心理。
张福年打了十几分钟,张守金才开口,“福年,好了。”
张福年立刻停手,又坐到了张守田身边。打了张福永一顿,张福年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有大仇得报的感觉。
杨队长问老董,“董梅花,你赔不赔?”
老董已经哭得不成个人样子,“我赔,我赔,你们不要打福永了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张守田又冷笑一声,“福年昨晚上一个人和五个贼打架,他难道不是孩子?”
张守金接话,“既然你你同意赔偿,现在就给吧。”他最了解老董,除了这个门,明天一个米都要不到。
老董果然是想耍赖的,听见张守金这么说,又支支吾吾,“我家里没有那么多粮食。”
张守金不怕他耍赖,“守银,你带着几个人去看粮食,抓四只鸡,还有鸡蛋。我知道你今年喂了不少鸡,如果不够,把你家的猪也算在里头。”
老董又哭了起来,“你们都搬走了,我们娘儿几个要饿死啊!”
杨队长还是那句话,“去问你娘家要,你娘家不给,你就在娘家住娘家吃。把你平常欺负人的那一套拿出来,保管你到哪里都有饭吃。”
张守银等人很快搬了四百斤粮食出来,抓了四只鸡,找了四十个鸡蛋,十块糍粑,钱没找到。
张守金看着老董,“别跟我说你没钱,守树死的时候,你可是收了不少礼的。你要是真没有,用粮食抵也行。”
老董被逼无奈,起身去屋里拿了十块钱出来。
张守金又当着大家的面把东西平均分成两份,十块钱给了张守田,让他找五块钱给张福年。
处罚完了之后,张守田自己分两趟把东西拎了回去,张守银帮张福年把东西一起扛了回去。
所有人一走,屋里忽然传来老董一声悲鸣。一下子少了这么多粮食,她家的日子要多难过啊!
张守金心里有数,张守树虽然死了,老董家里有些积蓄。这些处罚并不会让她娘儿几个饿死,但足够让老董吃一个深刻的教训。
等到了家里,张福秀立刻惊呼起来,“怎么这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