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年收了信,一点反应都没有。趁着下课的时间,让陈永康把信退给胡美凤。
张福年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胡美凤找的是另外一个男生。两个人好了一两年,等那个男生高考落榜,胡美凤扭头就找了县城里另外一个吃商品粮的男生嫁了。
胡美凤长得漂亮,但成绩很一般,家里动用了关系才塞进这所学校。张福年所在的班级里优秀的学生很多,胡家的意思就是让女儿挑个前程好的,先培养感情,以后等男生考上大学,先结婚后领证都行。
胡美凤这次挑中了张福年,谁知张福年不接茬。
胡美凤自负美丽,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枝花一样,追她的男生可不少呢,谁知道张福年居然拒绝了她的好意!
胡美凤气得把信撕得粉碎,陈永康看的目瞪口呆。
她扭头走了,张福年狗眼不识人,呸!
陈永康跑回去告状,“福年,我的天,她把信撕烂了,还骂了你两句。”
张福年抬眼看了他一眼,“骂就骂呗,我忙得很,没工夫和她周旋。”
陈永康又嘿嘿笑,“福年你可真是。”
张福年踢了他一脚,“要不你去追她?”
陈永康立刻拼命摇头,“不不不,我不喜欢大小姐。”
情书的事儿像一颗小石头掉进了池塘里,连个涟漪都没有,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
兄弟两个现在一个月才回一次,等他们这次回家时,家里已经过了农忙季节。
张福秀高兴地看着一个月没见到面的弟弟,带着妹妹杀了只鸡。
姊妹三个一边吃饭一边闲话,张福秀说的很仔细,“今年咱们家分的粮食不是特别多,陈大叔前儿把陈大哥和陈大嫂打发过来帮我把花生扯了,舅舅送了些糯米过来。”
张福年啃了条鸡腿,问了张福芝的功课。
等吃过了饭,张福年把二十块钱给了张福秀,“姐,这是我考试得的奖励,还有我给人家写稿子挣的钱。”
张福年没骗人,自从到了县城,他开始到处投稿,真的能挣到一些稿费,只是没有这么多罢了,大头还是系统给的。
张福秀十分高兴,“别人家的孩子读书要花钱,你这一年一年的,不光没花钱,还从回拿钱。”
张福年笑道,“姐,天马上要冷了,咱们得准备些冬衣了,你和福芝一人做一身外罩吧。我平常不在家,星期天你让福芝去公社,你们也要买些肉吃。家里不是有黄豆,留着也没用,你每天换块豆腐,别让福芝长不高。”
十八岁的张福秀水灵的像一朵花儿一样,她穿得却十分朴素,张福年知道姐姐也是为了自保,并没有给她买太多鲜艳的料子。颜色暗一些不要紧,但他不能让姐妹们穿破衣裳。
张福秀见弟弟这样心细,有些感动,“你放心吧,家里豆腐鸡蛋没断过。咱们家的日子,也就杨三叔比咱们好了。”
第二天,陈永康又来了,还带了些家里种的豆子,“福秀姐,我妈说我家今年豆子多,这十几斤给你们,留着换豆腐吃。”
张福秀接过筐子,“让你们破费了,永康你快坐。”
陈永康看了张福秀一眼,然后撇开了眼。就这一眼,却被张福年抓住了。
张福年人老成精,什么没见过。他以前没有多想,近来他总觉得陈永康来自己家来的太殷勤了些。
刚才那一眼,他看的明明白白,陈永康几乎是在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张福秀。
张福年看了看陈永康,他已经十六岁多,看来是懂事了。
张福年什么都没说,当天晚上就和张福秀商量,“姐,我想搬到小屋去住。”小屋就是那年翻新房子时,在厨房旁边单独盖的一间屋子,现在还空着呢。
张福秀吃惊,“为什么要搬到小屋去?冬天冷夏天热的。”
张福年笑道,“福芝也大了,过两年她也可以单独睡,不能总是和姐挤在一起。小屋挺好的,我一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张福秀想了想,弟弟大了,睡在西屋有点动静自己就能听见,看来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太多事情。
旁边的陈永康看了张福年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趁着陈永康在,张福年拉着他给自己搬东西。
床、柜子、书桌……
等搬完后,张福年心想以后除了吃饭,你就别想去正屋了。
陈永康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乖乖地陪他一起睡在小屋里。
才搬了地方睡,还没返校呢,张福林来找张福年。
张福林今年刚初中毕业,他成绩一般,就没有上高中,现在正在家里闲着呢。
张福林天生就是个野心家,哪里肯闲着。张福年知道,这小子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了。
果然,张福林客气了几句之后,就表明了来意。
“福年哥,我听说外头现在开始有人做买卖了。”
陈永康吃了一惊,“福林,私人可不能做买卖的。”
张福林嘿嘿笑,“陈二哥,规矩是死的。既然有人这么干了,看来是可行的。”
张福年算了算时间,重要的历史事件很快就要发生了。再等几年,到处都会开始有个体户,这个时候,谁胆子大跑在前面,谁就有机会飞黄腾达。
张福年这辈子不准备从商,他要考大学,但是张福林于此道有天分,自己既然有这份机遇,就要帮助他。
“福林你有什么想法?”
张福林小声道,“福年哥,你有钱吗,能不能借我十五块钱?”
张福年诧异,“你准备走什么路子?”
张福林挠挠头,“我准备收鸡蛋,后面再看。我爸我妈想让我去,又怕人家举报,说让我再等几年。但我整天这样闲着也不是回事,我准备先悄悄干一阵再说。”
张福年沉默了几秒钟,故意板着脸,“我借给你二十块,但是我有条件。”
张福林高兴极了,“福年哥你说,什么条件都行。”
张福年开玩笑,“我的条件很简单啊,以后你发大财了,可别忘了我。”
张福林立刻哈哈大笑,“福年哥你你真会开玩笑,收个鸡蛋能发什么大财。”
张福年开了箱子,把手伸进去,陈永康和张福林都背过身去,人家藏钱的地方不能看。
张福年笑,从仓库里拿出二十块钱,都是零钱,一小堆呢。
他把钱放在张福林面前,“这是我一点点攒的,你都拿去,祝你早日发大财。你要小心些,我听说现在风声还是有点紧,不过不要紧,上头现在是睁只眼闭只眼,等以后管得松了,你再放开手脚干,现在就是积累经验,学习怎么和人家打交道。”
张福林看着一摞钱,有些不知所措,他第一次掌管这么多钱,“福年哥你放心,等我周转开了,第一个还你的钱。”
张福年笑,“不用急,你一个月给我两个鸡蛋,算是利息。”
张福林闻言又哈哈笑了起来。
借过了钱,张福林心满意足地走了。
陈永康有些担心,“福年,福林这样做能成吗?”
张福年的声音很轻,“别人我不知道,福林肯定是能成的。”
陈永康还是有些担心,“你二叔二娘会不会不高兴?”
张福年看着远处的张福林,“可能多少会有点,万一福林成事了,他们就会忘了今天的不高兴。再说了,要是二叔二娘真的不想让他干,明天他就会把钱还回来的。”
陈永康看看张福年,“福年,你可真有钱。”
张福年抱着小五坐在一边,“我都给他了,后面我也要勒紧裤腰带了。”
陈永康笑眯眯坐在一边,“没事,现在天冷了,让福秀姐给你多炒两罐子腌菜。”
张福秀听说弟弟一下子借给张福林二十块钱,整个人傻了。
半晌后,她把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借了就借了吧,二叔二娘总是照看咱们。”
张福秀心里十分担心,张福林年纪那么小,独自来借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行,希望他能顺顺利利的。
想到弟弟手里空了,张福年返校的时候,张福秀给了他三块钱。别小看三块钱,一顿热菜四分钱,一天两顿热菜,足够用一个月。
果然,张福林没让张福年失望。十四岁的少年郎,独自挑着担子上路。
他一个村一个村收鸡蛋,靠着嘴甜机灵,虽然挨了欺负,被人坑过,总体上渐渐上了路子。
等到过年的时候,他就把成本挣回来了。张福林要还钱,张福年只收了一半,另外一半给他继续去做周转。
张福林有了营生,有人悄悄去公社举报,被张福林的姑爹压了下来。姑爹知道,很多地方已经半放开了,全部放开只是早晚的事情。
看到张福林干的这样有声有色,张福年想到了自己的大舅子夏生。
夏生手艺精进了不少,他白天上工,早晚接送妹妹,等到农闲的时候,他不是在外头淘腾铁丝,就是在家里琢磨竹子。
人的天赋是老天给的,别看夏生读书时用棒槌都捅不进去几个字,那些竹篾到了他手里,就跟活了一样。
没有师傅教导,他凭着编制铁筛的基础,很快就自学会了编制竹篮、竹筐子,还能做筷子,下一步,他准备研究编制竹席。
刚开始,他编制的东西也就家里用用,偶尔送一送亲戚。村里人谁家缺个什么,也会拿点粮食来换。
这种以物易物的方式,也没人去举报。村里有个手艺人,大家生活也更方便不是。
夏生又上工又做竹器,一年能给家里挣不少粮食。自从他学会了手艺,不再让刘德庆做铁筛,除了上工,其余时间都让他歇着。
他是家里长子,渐渐竟有了做主的样子。上工,做手艺,照顾老父亲和弟弟妹妹。
刘德庆十分庆幸,这个原来懒懒散散嘴馋的大儿子,现在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但夏生毕竟还是个老实孩子,他只能想到做竹器和村里人换粮食。至于挣钱,还是偷偷摸摸做了铁筛到很远的地方去卖,防止被人举报。
张福年悄悄给刘翠屏写信,让她转告刘德庆,自己这边已经有人开始悄悄做买卖,建议夏生做一些精美的竹器,挑着先到旁边的公社去卖,可以换来钱。
家里粮食是够吃的,缺的就是活钱。
刘德庆一向对张福年很信任,心里也活泛了起来。村里人的需求量毕竟有限,要是能拿出去卖钱,家里以后就不用发愁了。
刘德庆有卖铁筛的经验,换汤不换药,辅佐夏生认真做了一批质量上乘的竹器,趁着天没亮出发,到隔壁公社走街串巷悄悄卖,给钱也行,给粮食也行。等到天黑的时候再回来,每次少说都能挣个两三块,外加二三十斤粮食。
父子两从过了年之后,每个星期都去外面跑一趟,等到刘翠屏放暑假的时候,家里的光景已然大变模样。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以前他三不五时卖一个铁筛,挣个块儿八毛,就算有人知道点风声,看到他病歪歪的,老婆又是个鬼见愁,也没人去举报什么的。
现在他们父子整天砍竹子编竹器,也没见周边多少人去他家里换,东西都哪里去了?肯定是偷偷卖了!
都说家有黄金外有秤,谁家是个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有谱。虽然刘德庆爷儿几个从来不摆阔,但家里吃的喝的穿的,根本不像没有女主人的家庭。
然后,就有人去公社告发了,说刘德庆投机倒把!
现在上头含糊着,公社对于底下人干的事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民不举官不究。可有人告发了,公社领导也不能不管。
领导打发个办事员到刘家村来查访,夏生正在编竹席,刘德庆在一边帮忙劈竹子,爷儿两个配合有度。
忽然来了个陌生人,刘德庆忙站起来,一看对方穿着得体,还夹着个公文包,思索对方应该是做官的,“您来了,快请进。”
办事员公事公办,“我是公社领导派来的,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我来调查情况。”
刘德庆连忙道,“领导,误会了,误会了,我哪里会投机倒把。我这儿子读书不成器,回家里没事干,自己琢磨着编制一些竹器,都是给乡亲们用的。不过人家看他是个孩子,辛苦一场,有时候给个几两粮食。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哪里就是投机倒把了。”
夏生近来变得机灵了许多,连忙给办事员搬凳子,还倒了一杯茶,这茶叶还是过年剩下的,又把家里的糖果子拿出来招待领导。
办事员坐了下来,喝茶吃果子,“乡里乡亲的,孩子能干,帮人家做点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说你们做的多,肯定是悄悄拿出去卖了。”
夏生转了转眼珠子,在一边小声道,“领导,因为我脑袋笨,又没有师傅教,自己瞎琢磨的,有时候东西就做坏了,只能拿去烧火。可能别人看我天天砍竹子,就以为我做了好多,其实能用的真不多。”
刘德庆立刻跟上了,“可不就是,领导您不晓得,这孩子又没拜师,全靠自己瞎琢磨,浪费了不少竹子呢,您看厨房里堆得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