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看着手里的PH值试纸发楞,她怎么穿回来了?
这是一九九零年底。她刚高中毕业半年,在家门口的纸厂当技术员。
震惊过后,她看过试纸上的显示,记下纸浆的酸碱度,然后合上册子往外走。
她的工作很轻松,八个小时只需要有两个小时守在工作岗位上。四个小时后再来做测试就好。
当然,这是不合规范的。
不过他们这就是街道自己办的集体小厂。几百个工人大都在附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
她家老头还是厂子的两个创办人之一,是厂里退休了的老会计。还有一个老厂长吴伯伯,退休后被儿子接到县城去住了。
她家离厂门不过三四十米。上下班的时候要是她家老头在屋檐下坐着,那得有一长串的人招呼‘黎会计’。
所以万一有事,两个哥哥知会一声,她就跑回工作岗位了,也不会有人跟她较真。
黎会计很享受这样的退休时光。
每月将近两百块的退休工资拿着,儿女都就近安排好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两个儿子都憨厚老实,只能做普工。
而小女儿也就是黎夏又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头。高中毕业,第一年没考上大学就死活不肯再复读。
这学历在镇子里还算够用,就给她弄进厂里做了技术员。
想指望她上进,以后也坐办公室是不太可能了。她就是个混日子的!
一直这样下去,日子倒也过得。
不过黎夏知道不会一直这样的。
她脚步很急,看门的邓叔咧嘴笑道:“夏夏,走这么快,后面有狗撵你啊?”
几年后厂子破产被兼并,邓叔五十多岁了还和儿子蹬着货三轮给人送蜂窝煤,身上从来都是黑乎乎的。
黎夏对他笑笑,没有多说。
再有几年厂子就要垮了,她现在跟人说能有人信么?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笔挺的毛料套装,一百多元一身呢。上个月刚发的福利,整个镇子都挺轰动的。
如果不是经历过一次,她自己都不信。
走过两户人家,这些人家里也大多有人在厂里上班。大家都习惯黎夏每天上班摸鱼了,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摸鱼。
小镇上高中生少,这些人家里没人能跟她竞争技术员的岗位。而且有她爸的面子在,这些几十年的老邻居都只会睁只眼闭只眼,检举揭发那是绝不可能的。哪怕新厂长要抓典型,都不会拿她开刀。
再说她本职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
黎夏快步走回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水泥地坝,右边三个平方大小的花坛种些小菜。
左边和花坛垂直的方向,两块大石头上搭着洗衣服的大青石板。用很多年了,左邻右舍都在这里洗衣服,表面十分的光滑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屋内传来《西游记》的片尾曲。
今天周六,准是两个小的又在反复看了。
这部现象级神剧,三十年后还年年有台在重播呢。此时的受欢迎程度更是不必多言。
“小姑、小姑,你回来了。我要吃果丹皮、酸梅粉——”
这是侄女黎雯,大哥大嫂的独女。他们刚好赶上第一拨要求计划生育的,所以只这一个女儿。一直养得金贵!
“小姑,我吃山楂饼、太阳饼——”侄儿黎远。
两个小的一边吊着黎夏的手,一边盯着她毛料西装外套内抄的位置。
之前这俩都是中年人了,也在为生活发愁。多好,重回童年时光了。
西装内抄有点硬硬的,刚走路就感觉到了。黎夏伸手掏了出来,十三张蓝色的大团结,还有一些零散的。
哦,对了,今天十五号,她刚去领了上个月的工资。难怪一回来俩小的就盯上她了。
她想想现在的物价,一人给了两块钱,“去买吧。”
黎雯和黎远欢呼一声,“快走、快走,中间有十分钟。”小姑今天格外大方呢,以前都只给五毛钱的。五毛也够他们想买的两样零食了。
两姐弟咚咚咚的下了台阶,撒丫子往二百米外卖零食的铺子跑去。
黎夏往屋里走。六十多平米的老公房,没公摊弄了四室一厅一厨一卫。
进门就是既当客厅又当饭厅的房间。五斗柜上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正放着广告:月儿明、月儿亮,月光照在酒瓶上......
这个广告她有印象,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一瓶酒就妄想勾引嫦娥下凡。
厨房里点豆花的母亲走出来,“发工资了?”
“嗯。”黎夏抽出三张大团结,两张交生活费,一张给母亲零花。
老头老太都高寿,她回来的时候都是八十多。此时,一个五十七,一个五十二吧。原来母亲五十出头的时候保养得还不错。
大哥、二哥都结婚有孩子了,她既然在工作肯定不能在家白吃白喝。那要遭嫂子嫌弃的。每月发了工资便会交生活费。
他们一家三口/交五十,她交二十。只管吃饭是够的。
这会儿的肉三块钱一斤,小菜门口母亲种得有。他们一家都是有供应粮的,去粮站买三毛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