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丢人,母亲拦不住,还被父亲恶语,经历这样的场面,不紧张,不难受,不着急,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会有的常见情绪么?
叶白汀直觉得注意,拉了下仇疑青袖子:“放我下去,我想过去看看。”
“你过去?”仇疑青大手一动没动,“不是好奇燕家班?”
叶白汀点了点头:“是有些好奇,但容凝雨不是也在排查名单之内?既然遇到了,就顺便看看,那边指挥使自己应该也可以?”
仇疑青声音冷峻:“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叶白汀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小铃铛,金灿灿,明晃晃,不动没关系,一动就会响。
“……对哦,我是离不了你的人。”
微风拂过,叶落无声。
叶白汀不知道自己哪里取悦了仇疑青,这男人竟然笑了,胸膛鼓动,非常愉悦的那种。
“嘴甜也没用,圣旨明令,北镇抚司规矩,不可不从。”
仇疑青扣住少年的腰,继续带他在高墙上跳跃:“我已令暗卫注意四周,一旦有嫌疑人碰面的情况,会立刻禀报,到时可带你去。”
“行吧。”
叶白汀一边想着反正时间多,早点晚点无所谓,也不是所有信息都必须自己来确认,一边反思自己,嘴甜?他嘴甜了?什么时候?哪句话?
他竟然有这技能了吗!申姜不久前还吐槽说他嘴毒,也就是最近,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好了,才变得温柔了一点点,没见人就怼……
他悄悄看了仇疑青一眼,心说怪不得指挥使至今未成家,想是脑回路不同,有些东西和别人理解的不一样。
“指挥使派了人暗卫潜入?”
“今日需注意的地方非常多,只凭你我,恐忙不过来。”
“嗯……”
叶白汀直觉案情今天会有进展,嫌疑人的性格,行为模式,明里暗里藏着的东西,都找出来,一切不就清楚了?他拍了拍仇疑青的肩:“那也放我下去一下?”
仇疑青皱眉:“嗯?”
“……内急。”叶白汀想起之前‘圣旨明令,北镇抚司规矩’的事,略小声的建议领导,“要不你也一起?”
囚犯身份就是这点不好,到哪儿都离不了看管人。
仇疑青:……
他没再说话,直接把少年带去了官房。落了地,他却没有和人一起进去,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树:“那边好像有动静,我过去看看,你若有事,大声喊我,没事,就自己过来。”
叶白汀看了看,距离并不远:“好。”
二人于是分开,叶白汀自去解决生理问题。
鲁王府的官房,自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够大,够干净,隔间也够多,也没什么人,非常安静。
叶白汀刚解决完,就听到有人进来了,说着小话。
“郑家姑娘竟然和戏班主去讨论话本……你说她怎么想的?快嫁人的年纪,不想着好好挑男人,想写话本子?还找戏班子问?”
“嘘……你小声点,那是咱家小姐的手帕交,说多了,当心小姐拿鞭子抽你!”
“说起鞭子……听说世子就是被鞭子抽死的,你说咱家小姐会不会……我同你说,当年世子打世子妃,小姐好像看到了,世子还想打小少爷来着,小少爷那么小,怎么扛的住?小姐一着急,也没想别的,手里鞭子就朝亲爹抽了过去……”
“嘶……真的假的?小姐那么厉害么!”
“可不是怎的,要不怎么他们父女父子感情都不亲近?小姐防着他爹呢!不仅自己防,还带着弟弟一起,见都不想见亲爹的面!”
“你可少说点吧!人都死了,活着的主子才重要,真多嘴招了事来,小姐能饶了你?”
这两个是鲁王府下人,迅速的过来了一趟,又迅速的离开了。
叶白汀走出官房,朱玥……果然知道世子妃的遭遇,还跟世子动过手?这小姑娘是个脾气倔的,她会因为母亲弟弟被打,记恨世子,也会因为喜欢小姨盛珑,不希望她跳进火坑。她对这桩婚事没有意见的前提,就是和盛珑感情不好,可盛珑说,她们感情很好,王府里的所有人都这么说。
那她为什么不反对这桩婚事?哪个方向,逻辑都圆不过去。
看来有些东西,盛珑没说实话啊。
想想刚才看到的画面,郑白薇和容凝雨在一起,竟然是在聊话本创作?那大约是真心喜欢,郑白薇和容凝雨说话时的表情根本藏不住,笑得太灿烂,太开心了。
叶白汀感觉这个案子很奇怪,死者和嫌疑人的人物关系有重叠有交叉,很复杂,所有人都在一个圈子里,对彼此的看法和观点也绝非好恶那么简单。
他正要往不远处大树的方向走,就听到假山背后,有人在说话。一男一女,男的不但背影耳熟,声音也很耳熟,女的不但身材姣好,看的人脸红,声音也很让人酥。
“……你可要想清楚,大人脾气可不好,这桩生意,你真的要做?”
“瞧大人说的,奴家管他脾气好不好,只要找了容凝雨的生意,奴家就要抢,容凝雨是个假清高,奴家就是瞧不上,偏要挤的她没地方站,吃不上饭才好,这对大人你也是好事不是?瞧我银子都少收了呢。”
女人笑的妩媚,素手搭上男的肩,很有技巧的往下滑:“大人也好交差,只要去同上面的人说,假清高玩起来不痛快,什么都不愿意做,心累的很,奴家就不一样了,这市面上的花样,只有你们这些男人没享受过的,没奴家不会的,请他一定好好期待。”
男人握住她的手:“希望燕班主不是王婆卖瓜,能让大人如愿所偿才好。”
“放心,奴家的技术,物超所值,必让你在上峰前面好好露露脸。”
女人找男人抛了个媚眼,风情万种的走了,姿态相当撩人。
叶白汀猜都不用猜,这美艳女人必是燕家班班主,燕柔蔓。
他并不想偷听别人聊天,他人隐私,于他何干?可这个男人的背影太熟太熟,声音也早深深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毕生难忘,一听就听出来了,可不就是他那位好义兄,贺一鸣?
二人的私密对话进行的相当快,没多久燕柔蔓就离开了,叶白汀心中快速思量,要躲起来么?姐姐还没回来,而今敌在明我在暗,不是更有利?
可他为什么要躲?过往种种,不应该贺一鸣更愧疚么?
不愧疚,至少会害怕吧。
你看,你做的那么绝,下手那么狠,没留一点余地,我还是出来了,站在阳光底下了呢……
许是心底积压的怨气,许是根本不容自己退缩的男人骨气,叶白汀一步都没退,甚至往前走了两步。
贺一鸣很快听到声音,转身过来:“谁在那里!”
叶白汀浅笑吟吟:“我倒是谁,原是故人,好久不见啊。”
怎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贺一鸣怔了一下:“你是……”
他最知道义弟什么样子,从小就娇气,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但凡菜色不合胃口,就不下筷子,能生生把自己饿病,每年苦夏都要闹一闹病;但凡穿的衣料不好,不是起疹子就是皮肤磨出红痕,比别人家养的丫头片子都娇气。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上进,没前程的货色,被一家大小捧在手心,什么好的都往他面前送,也不管他消不消受的了。
光是想起叶白汀这三个字,贺一鸣就能想起那些难熬的长夜,每一晚每一晚,都是诉不出的妒恨。
可叶白汀已经依罪株连,进了诏狱,这辈子再难见天光,死也要死在那里头,没准现在都已经死了,断不可能站在他面前!
所以这个人是谁?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一看就是被人教养着的,浅青的衣料,光滑垂坠,色浅而不透,量体裁制,厚暖又不失飘逸,一看就很贵,再看几乎陷进了整个下巴的白狐狸皮毛领,那么轻那么软,没有一丝杂毛,气质如竹如玉……
怎么可能是在诏狱服刑的义弟?
贺一鸣只道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约只是碰到了相似的人。
直到叶白汀再次启唇,吐出了两个字:“义兄。”
贺一鸣眼瞳紧缩,不,不可能……
他喉头艰难的抖动了下,四周看了看,略顿了顿,缓了缓心神,冷笑出声:“胆子可真够大的,竟敢越狱?听闻不久前北镇抚司遭受攻击,你趁机逃了出来?”
“半年不见,没想到贺大人心盲,眼也瞎了。”
叶白汀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发梢,袖口,腰间的玉佩,姿势始终优雅,不疾不徐,每一个动作,无不充分证明了以上的话。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少爷这样子,像是越狱出来的么?哪个越狱之人能有这样的行头,哪个越狱之人敢穿的这么乍眼,堂而皇之的站在人群中间?
贺一鸣眯了眼,压低声音:“你到底怎么出来的!”
叶白汀抬起下巴,啧了一声,姿态要多骄矜有多骄矜:“外头都说你本事大,你自己竟也信了,几个月前还是京城第一聪明人,午夜梦回之时,有没有恨自己鼠目寸光,大腿都能抱错?”
就这点信息量,都比不上东厂西厂的公公们,就觉得他一定起不来?
“我还以为你卖爹求荣,能爬多高呢,没想到还是得讨好上司,用女人……”他还看了眼燕柔蔓离开的方向,话音意味深长,“刑部尚书年纪可不小了,吃得消你这一套?还是你讨好的人——非你上官,而是改投了他人?”
“一女二嫁,三姓家奴的戏码,可是要脑子的,你确定你能行?”
贺一鸣甩了袖子:“你在胡说些什么,简直不可理喻!我此前还道,若你不懂事,就好好教教你,亲自押你回去北镇抚司,也好少你些杖刑,不想你这般顽劣不堪,只会逞口舌之利,有辱斯文,于市井泼妇何异!简直和你那个姐姐一样!”
叶白汀眯了眼,声音沉下去:“所以你也欺负过我姐姐了?”
他现在心火往上顶,什么都不想,就想直接打过去,和这禽兽干一架!
可他还没动手,贺一鸣先伸手推他:“无视律法,不敬尊长,我这便替死去的义兄教教你规矩!”
还没碰到少年衣角,就有不知道从哪里射过来的小石子脆声打在他手腕——
“本使的人,你也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