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叹着气:“他脾气从小就是那个样子,怎么管?有哥哥姐姐嫂嫂一块管教,他不也没听过半句?”
“可您是侯爷,父亲,分量不一样。”
“虽然是个下人生的,好歹也是我儿子,”老侯爷闭了闭眼,“终是狠不下心教,唉,也算是我的错。”
叶白汀:……
狠不下心?应溥心还是你二儿子呢,你还不是狠心把人推出去,都没让人进过京城?
老侯爷可能也想起了这个二儿子,又加了一句,解释道:“我们这样的家世……老二好歹还有娘,老三是个庶子,什么都没有,本侯再不看顾着点,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为人父母心,你们还年轻,不懂。”
仇疑青:“侯府这样的家世……”
“是不是有点没意思?”老侯爷话音微慢,“年年岁岁,几代人都是一个样子,按部就班,没什么变化,无趣的紧,可这些啊,都是水到渠成,所有人都会走的路,孩子们还太小,总是不懂,一时苦痛没什么,都是为了以后的好,总也有一天会懂的,可惜有的人就是拧,命也不好,等不到。”
说完,老侯爷还叹了一句:“天下安稳,便是人间太平,家中安稳,就是和乐,我们每一代人都在做着自己的努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指挥使觉得呢?”
仇疑青还没说话,就听到旁边不远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还挺耳熟,是世子应昊荣,在训三夫人卢氏。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穿的什么东西,像话么!”
“怎么不像话了!我不是死了丈夫,乖乖在替他守孝,簪白披麻么!”
“外裳是穿对了,可这麻衣领子下压的是什么东西!我都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么!”
“不就是侯府三夫人应该穿的衣服,足够端庄贵气,怎么,应玉同一死,我都不配当三夫人了,这些衣服都不能穿了?”
“不是不能穿,是要看场合!”世子显然有些生气,“若让外人看到了,岂不笑话!”
“外人笑话我们三房的还少么?你怕,我不怕!”
“你——你这样大胆,不怕遭人误会么!”
“误会什么,我不喜欢应玉同,在外头有人?”卢氏显然也生气了,话说的直白又大胆,“不可以么?他可以在外头花天酒地,给我难堪,让我门都出不了,不好意思跟夫人们交际,我就不能给他戴绿帽子?”
叶白汀和仇疑青对视一眼,哦豁,又发现一个秘密?
人们有时候会说气话,情绪激动时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也……不一定是假的。
要是真的,老三这对夫妻就有意思了,男的在外头寻花问柳,女的看起来不在意,其实在家里也有自己的玩法?
大概有外人在,老侯爷听不下去了,直接迈开脚,转了过去,劈头盖脸就骂:“瞎说什么?不知道现在什么日子?老三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吵吵,是想气死谁?”
世子和卢氏一看,齐齐行礼:“儿子知错了。”
“儿媳知错。”
世子眉头紧皱:“就是日子特殊,儿子与三弟妹偶遇,见着了,提醒一句,谁知她就恼了。”
卢氏也不高兴,斜了他一眼:“媳妇怎么进的门,过的什么日子,公爹您都知道,我也不想辩解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应玉同是我丈夫,他死了,我合该给他守孝,府里规矩,这么多年了,我难道不懂?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叫外人抓住错过?可你要让我真心哭,我哭不出来,我没在别人跟前失礼,只贴身衣服没那么讲究,现在没有宾客,我在家自在点怎么了?值得世子生这么大的气?他说话不好听,我当然也就不好听了。”
说完,她也知道看向仇疑青叶白汀:“方才不过家人问话的急,小性子上来,随口说了几句玩笑话,两位不会该当真了吧?”
玩笑话,假的?
叶白汀微笑,心说我不信。
仇疑青一如既往,表情肃冷,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是真是假,如有需要,锦衣卫自会查实。”
卢氏:……
“家中出了命案,暂时只能挂白,不能迎客,可你们一个世子,一个未亡人,怎可这般松懈?”老侯爷眉目沉沉,先看世子,“宾客名单,都理好了么?桌位座次,饮食禁忌,不用准备了?”再责卢氏,“谁让你到这来的?这个时间,因何不在灵堂为老三守着?以为你是女眷,府里规矩就管不了你了?”
世子和卢氏当然再次行礼说知错,转身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老侯爷好似不放心,随世子一起走了。
叶白汀和仇疑青并没有拦着人,非得立刻问什么。
因为眼前的事,已经触及到一些私密,这种东西,就算你努力去问,别人也不可能直接说,等他们编,还不如自己找,有了想法和方向,再来比对看他们怎么说。
青石小径一片肃静,再无声响。
叶白汀凝眉:“已知这个家里,死者对二嫂蔡氏,大嫂王氏,似乎都有企图,对应白素也敢开玩笑,卢氏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的原因,是寻找到了新的精神依靠,很可能就是个男人,二老爷应溥心有一个非常倾慕的女子,不知道是谁,是否在这个家里,大夫人和世子感情很好……”
仇疑青:“你怎知她们感情好?”
叶白汀说起大夫人的房间:“……东南墙,窗子边,想起来了么?那里只是会客厅,就有‘情趣点’的展现,你说他们感情不好?”
仇疑青接下来的话,就很精辟了:“这也只能证明王氏或世子,有很亲密的人,却未必是彼此。”
叶白汀:“可那是他们房间……”
仇疑青:“他们在的时候,才是他们的房间。”
世子经常在外公务不在,大夫人处理庶务时,另有议事厅,那个房间有大把空闲的,对方不在的时间……
“……是不是有点太惊世骇俗了?”
“本案到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惊世骇俗,”仇疑青指尖点了点小仵作脑门,“你的猜测,不妨再胆大一点。”
“虽然不一定对。”
叶白汀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这次的案子不能以常理论……大明猜测,小心求证,他的思维真的需要更大胆更开阔:“那要照这么说,老侯爷的年纪,放在嘴里说是大了点,可方才看到,本人年轻的很,一根白头发都没有,精气神也不像服老的,是不是也有可能……”
光光是想一想,就有点让人不好意思,这家真的有这么乱吗!太吓人了吧!
仇疑青:“申姜正在排查相关消息,线索如何,不久之后,我们就会有结果。”
叶白汀沉吟,所以这个案子目前落点,仍然在‘情杀’上?比如奸情暴露,被别人知道了,或者别人想保护谁,杀了应玉同,也可能单纯是陷害……
情爱为何物,世间从无真正定义,它能让人变得沉默寡言,也能让人变得积极奋发,能让人变好,也能让人变坏,从无定数。
“接下来我们查哪里?”叶白汀晃了晃有点绕的脑子,看向仇疑青,“你让我来,应该不会只是让我陪你问话?”
方才的问话分析,仇疑青自己就能完成,他感觉自己的用处不大,那真正的用处,必在别的地方。
仇疑青:“暗道。”
他直接把小仵作带去了暗道入口,按开了机关。
正好和迎面走来的徐开撞上……三人面面相觑。
仇疑青顿了下:“此非本使安排。”
不用他说,叶白汀也懂,看徐开表情也明白了。
“你怎么在这里?”叶白汀看着徐开,“不是说这个暗道,必须得有钥匙才能通行?你有钥匙?”
徐开有些尴尬:“这个……自然是没有的,小人也并非要通行,昨天家里不是出了事?到处乱糟糟的,总得打扫一二。”
叶白汀往远处看了看,才发现了打扫工具,以及提进来照明的灯盏,刚刚进来视线适应不及,才没第一时间看到。
仇疑青眯眼:“所有现场都由锦衣卫接管——昨日严令,你没听到?”
徐开一脸茫然:“可这里是暗道……也算是现场?”
装的再茫然,再挡不住心里有数,虽因下雨,锦衣卫工作开展的不如以往快速,但该调查的地方一定会调查,时间上来不及,也会先圈起来,徐开能躲开锦衣卫视线,偷偷一个人潜进密道,必有原因。
打扫……是来清理什么东西吗?
叶白汀看着幽暗前方:“我们进去看看。”
仇疑青已经大步朝前走:“你来,同同我看个地方。”
十步之后,他停在一处道壁前。
叶白汀看了一会儿,眉心微微蹙走:“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空间感有些不对?”
仇疑青:“果然,你也看出来了。”
叶白汀过去摸了摸,伸出手指敲了敲:“可好像没什么异常……”
声音没没什么不对,指腹上的反馈感觉也没什么不对,实心的,一点都不不空。
再仔细看,这里是拐角处,从线条上来看稍稍有些滞涩臃肿,体积大了一些,往里收一点才才符合美学,可就这一点点,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做密室明显不够,做暗格又过大,看起来就像是正常施工失误?
仇疑青却话音笃定:“你我都觉得有问题,就一定是问题。”
他左右看了看,见徐开打扫工具里有铁锹,干脆拿过来使,往道壁上重重一挖——
土块碎裂,簌簌摔落。
徐开赶紧过来拦:“使不得啊……指挥使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仇疑青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动作更快,几下下去,果然挖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白骨。
人类的头骨,黑洞洞的骷髅眼睛,正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