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就好,”宇安帝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眸底一片冷冽,那是帝王的威仪与固执,“今日便在此间,好生把这件事同我讲清楚,别的都不重要,你可不能死,不然我堂堂君王,都没法向你家小仵作交代。”
仇疑青垂眉,及至此刻,表情方才有些许变化,眸底微微泄露出一二柔软,声音也略低了些:“你放心,我也舍不得。”
二人换了位置,转到一边方形案几前,掀袍对坐,就这件事进行细致的分析与讨论。慢慢的,宇安帝神情从凝重变的若有所思,再到闪过狡黠,露出几分坏笑……
室雅兰香,阳光正好。
……
北镇抚司里,叶白汀也非常安静,回到房间,就盘腿坐在小方几前,什么吩咐都没有,什么都不干,什么卷宗都不翻,直勾勾的冲着窗外出神发呆。
申姜又开始着急了。
少爷多聪明的脑子!多难的案子,多隐晦的线索,死人尸体哪怕只剩了个骷髅头,少爷只要动起来,四处翻一翻,看一看,想一想,就能有结论,给出方向,这回怎么没动……是不想管了么?
不可能啊,指挥使是什么人,以前少爷都没有不管,现在更不可能了!
他又不敢问,急得在院子里转圈,把听到动静跑过来的狗子都给绕晕了。
“呜呸——”
狗将军甩了甩脑袋,绕过他,啪嗒啪嗒的小跑,想要进房间找少爷,却被摁住了。
申姜薅着它后颈短毛:“嘘——你消停点,少爷忙着呢,不许打扰,知道么?”
“汪呜——”
狗子刚要叫,嘴巴又被捏住了——
“不准叫!”
这要不是平时惯常见到的熟人,狗子能转头咬他一口,这不是骗狗么!少爷忙不忙,狗能不知道?房间里分明一点动静都没有!玄风要陪少爷睡觉!
申姜拎着它后颈皮:“反正不准去!”
于是接下来,一人一狗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不顺眼。
申姜实在没辙了,站起来跺了跺脚:“不管了,我去给少爷整点好菜!”
少爷和别人不一样,指挥使也是,两个人都是心志强悍的主,不可能跟他一样焦灼踌躇,神思不属,没立刻下命令给方向,可能也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容有错,总不能随便牵一个线头出来……
他现在没事做,不如好好张罗顿饭,少爷吃的高兴了,情绪放松了,没准就有法子了!
叶白汀听到狗子声音,从房间出来,狗子立刻巴上去挨挨蹭蹭,亲亲贴贴,还呜嘤呜嘤的告状,说申姜欺负它了,刚刚按着它不让进门!
申姜刚刚跑到门口,还没出去呢,就接收到了少爷的眼神,后背一凛:“那什么,我去弄点吃的?”
叶白汀颌首:“去吧。”
他拿来小藤球,在院子里陪狗子玩,不怎么说话,也很有耐心,狗子却也感觉到哪里不大对劲,虽然仍在玩,却并没有玩的那么疯,看起来倒是像陪着少爷,哄着少爷了,特别乖。
仇疑青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一人一狗在院子里,人蹲在阳光底下,遮出小小的影子,狗子跳来蹿去的身影就高大多了,阳光下显得还特别壮,可一挨近人影,就放轻了脚步,放柔了动作,叼着藤球给小仵作时都特意收了锋利犬齿,怕伤到他。
“汪——汪!”
看到主人回来,狗子反应比人快,转过身来,冲着仇疑青摇尾巴。
叶白汀才看到他,怔了下:“回来了?”
仇疑青正好眼角余光瞟到申姜,后者正指挥着厨房上菜,就送去指挥使的房间。
“还没吃饭?”
“等你啊,”叶白汀微笑歪头,“指挥使可愿赏脸?”
“走吧。”
仇疑青走过来,明明眼底一片温柔,却并没有牵叶白汀的手。
叶白汀看了看左右来往的锦衣卫,懂,指挥使是君子么,人多了不方便,要尊重自己。
他微微垂了眸,跟着前面人脚步,安安静静进了房间。
锦衣卫小兵速度飞快,由申姜指挥着,摆完一桌子菜,迅速离开。
“看起来还算不错……”
仇疑青一句调动气氛的话没说完,后背就是一紧,被抱住了。
“今天怎么这么乖?”
他微微一怔,伸手去抚叶白汀的手,就被吻住了。
叶白汀转身到他面前,搂住他脖子,轻轻吻他,很轻很软,有很浓的眷恋,也有很多很多心疼。
仇疑青加深了这个吻,离开时呼吸微微急促,声音喑哑:“我没事。”
“我知道。”叶白汀靠在他肩上,声音有点闷,“我就是觉得,你舍弃了那么多东西,救了那么多人,差点连命都……你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
仇疑青大手轻轻抚着叶白汀腰身:“我做的所有事都是自身意愿,我不悔,也从未觉得难堪或难受,但是宝贝……你心疼我。”
他低头吻住小仵作:“你心里有我,我很开心。”
叶白汀没说话。
仇疑青指尖轻抚他的脸:“我为别人牺牲,也有人在为我牺牲,大家感谢我,我也很感恩这些人,你看,总有人说我孑然一身,少沾了人世烟火,可我已经和这么多人结下这么深的羁绊,我从不孤独。”
“以往那些年岁是,现在更是。”
“我有你了,不是么?”
叶白汀就知道,仇疑青一定能猜到他想什么,声音更闷了:“……嗯。”
“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我不——”
“你不饿,我可饿了,方才陪皇上说了好一通话,皇上竟然不管饭,御膳也不赐两道,就把我轰了回来,说我家里有人等着,他才不会不懂眼色……”
“别说了!吃饭!现在吃!”
堂堂北镇抚司指挥使,威震边关的大将军,敢不敢说话这么腻歪,你人设不要了么!
“来,吃这个。”
“尝尝这个。”
“这个好像也不错。”
仇疑青不但说话腻歪,动作也很腻歪,连连给叶白汀夹菜,似乎囤了满腔热情,别的方式此刻不方便表达,便全带在这些动作里。
叶白汀:……
算了。
但他还是没忍住,问:“皇上那边怎么说?”
仇疑青:“赐我便宜行事之权,这件事无需皇上出面,我可由心而为。”
“那这样的话……”
叶白汀眼底转了一下:“要不要去诏狱一趟?”
仇疑青似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神情丁点没变:“先吃饭,吃完再说。”
他这个大宝贝,看起来乖,实际……嗯,实际也乖,但心眼一刻未停,在外头把申姜和狗子吓得跟什么似的,实则心中早有成算,倒是和他不谋而合。
好像从第一次合作办案,他们就有了这种默契。
皇上说的没错,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指挥使内心很是愉悦,拿来碗,给小仵作盛了碗汤。
一顿饭很快吃完,叶白汀却没急着走,而是拉着仇疑青商量了更多,手里的信息线索,指向的事实,如今整个的局面,包括仇疑青在皇宫中和皇上的交谈……最后理清思路,过去小半天,才去了诏狱。
诏狱一如既往,黑暗阴冷,不见天光,里面弥漫着各种阴沉死气,让人呼吸一口,都不怎么愉快。
可人与人不一样,就是有人很聪明,总能提前探知风向,得到一二消息……
审讯室里,青鸟双掌蹭了蹭鬓角,整理好衣襟,端坐桌前,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看起来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却没想到,对方一落座,一句话,就让他破防了。
叶白汀说:“八王子,我们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