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两条船上,黑衣人都暂时收起弩箭,由每队小首领在前面发令,点一个人,黑衣人就从人群里把这个人揪出来,分开到一边。
很快,船上分成了两拨人,分别在船头和船尾,船头的人比较多,船尾的人相对比较少。
东面大船上都是百姓,被分到船尾的这些,特点都很明显,女人更多,俱都眉目姝丽,衣服颜色较为艳丽,看上去比较擅长打扮,男人也都是类似于‘小白脸’这种气质。
黑衣小首领提了一嘴,船上点出这些人的‘罪名’,通奸,不守妇道,不顾惜名节……
周边黑衣人弩箭再一次举起,不过这一次不是告知远方,让叶白汀选,是让百姓们自己选,船头的人,船尾的人,死哪一批,活哪一批?
刚开始大家还很安静,因为被弩箭指着的惊惧,因为方才这么多久的互相依偎,怎么说也有了些感情,谁都不想对方死,可黑衣人中有人弓弦不稳,‘嗖’一声,飞出来一根流箭,插在了房梁上。
厅中一寂,大家就吵起来了。
船头的人声音尤其大——
“当然是她们死!她们不守妇道,人都是脏的,活在世上丢人现眼,为什么不去死!我们这边还有老人孩子,凭什么要为了这群肮脏贱货,付出自己的生命和未来!”
“就该她们死!坏了规矩,没被当场浸猪笼,已是上天的恩典,多活了这么多日子,总该够本了!舍了自己性命,还算是救了大家,留点功德!”
“这些小白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勾搭这个,就是勾搭那个,还雌伏人下,干的都不是正经事,叫他们死!就该他们死!”
船尾的人也有气性,立刻还嘴——
“凭什么我们死,你们这些人就没干过坏事么!那些磋磨儿媳妇们的婆婆,看儿媳妇眼神不对的公公,卖儿卖女的父母,小偷小摸占便宜成性,张嘴就是脏话,说人家大姑娘这那,硬生生把人名声说没了,亲都说不上的,少么!你们今天倒是大义了,敢不敢说一句问心无愧,一辈子一点坏事没干过?叫你们活着,对得起被你们欺负过的人么!”
“我们不过是活得坦荡些,好的,坏的,无不可对人言,你们呢?别说这些小恶小作,shā • rén放火的,你们中间也未必没有!”
男人们个个气的不行,反倒是女人话很少,似是有些场面见惯了,有些话耳朵也听出茧子了,解释辩白的话都不愿意讲,安静看着船下水面,似在思考什么。
场面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可笑,安静的人越来越安静,越来越不说话,激愤的人越来越激愤,兄弟姐妹父母亲人,连八辈祖宗都要挖出来骂了,就为证明对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没有谁该为他付出生命,反而是该他为别人付出生命!
东边船上如此,西边船上也差不多。
这艘船上站着的,都是正正经经的官,科考出身,踏步仕途,同样经由黑衣人的手,分出了两拨,一拨在船头,一拨在船尾,这回根本不需要黑衣人提示,两边官员同在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算是知根知底,彼此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太明白不过。
弩箭压力之下,船头的人先开口骂——
“贪污索贿,上蒙蔽长官,下愚弄百姓,手下亡魂不知几何,律法本就该办你们!你们正该现在死了,也好来日无颜见人!”
“以为结了各种姻亲,裙带关系,就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烂泥扶不上墙,你们这些蛀虫,早该死了!”
船尾的人不甘落后,还要大声——
“呸!少装的那么清高,你难道不眼馋我的位置,我能办到的事?分明是你们自己不行,长得不好看,话不会说,人脉不会搭,还要酸别人的本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贪污受贿,是没那么大机会,只要有——王大人,你就别抬着袖子了,当我瞧不见?我们拿钱不过是捡着大宗,却不过去的官场规则,你们呢?一点点小机会,连门房递上来的银子都收,连对方是谁都不问,可知自己帮的人是忠是奸!”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大家为官,是要一起为朝廷办事的!你看看你们一个一个孑然一身,能办得了什么事?做官可不是种地,一个人就能行,从上到下,从里多外,需要各处圆融,你们连跟人打交道关系都处理不好,怎么往下办事,保证政令通达?”
“除了说风凉话,你们还会什么!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什么德性,办错过什么事么!每一个懈怠推脱,每一次不察,都是人命,你以为你们没杀过人么!凭什么我们死,该是你们这群尸位素餐,半点功绩都无的人去死!”
当官的骂起街来更厉害,开始互相揭短,你办过什么错事,你直接或间接害了哪条人命,你抹黑了朝廷的脸面,无言面对底下百姓……
就是每个人都有错,每个人都有理,架越吵越凶,声势越闹越大,要不是有黑衣人弩箭指着,他们都能控制不住的打起来。
两条船气氛别无二致,像两锅粥,越来越激烈,骂喊声因夤夜寂静,传出很远,叶白汀都听到了。
“可想好了,怎么选?”
三皇子不知从哪找了一把扇子,缓缓扇着,拂去面上因过于激动带来的燥热感:“你可能并不知道,我再提醒你一次,这里的人,不管是官,还是百姓,都被你们锦衣卫救过哦。”
叶白汀没说话。
三皇子也并不着急,看着平静水面上,并不怎么平静的人们,声音很有些讽刺:“你们锦衣卫,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吧?果真善良,淳朴?”
“你看看他们的嘴脸,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迫不及待的炸出火星,想让所有人都去死,只他自己活着,所有人都有罪,只他自己最无辜,不管做过什么,都是不得已,别人不理解,就是别人的错,别人做过什么,好不好,他却不需要理解,只知道是错的就行了……就这样的人,这样的百姓,这样的天下,值得被你付出,值得你保护?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把你推出去,说杀了你,他们都可以活命,他们会不会马上点头同意,甚至在心里给你编织各种罪名,认为一切理所当然?”
叶白汀垂了眼,安静无声。
“为什么不说话?你这么聪明,知道一定会这样,是不是?”
三皇子低笑:“你看,你明明和我才是一类人,都看得太透,愚民无知,你再怎么保护都没用,他们不需要开智,开了,不过也就是船上那些官,遇到选择时,表现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只需要被统治,被命令,需要我这样的人帮忙引导,而不是仇疑青那种一谓的保护。”
“我又何尝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只是想让所有人更好啊,”他看着叶白汀,循循善诱,“你看我卖东西,没有卖给平民百姓不是?有人性恶,做坏事,我还能顺便惩治了,为民除害,我买官卖官,所以知道了哪个是好官,有坚持,会做实事,哪个不是,一肚子花花肠子,脑满肠肥,只会占便宜……”
“我如此体察民情,知道的这么清楚,待来日上位,不更能知人善用,不比龙椅上那个,只能看奏折判断一切的瞎子宇安帝强?”
“跟我不用谈什么忠诚和牺牲,不存在的,人性皆恶,人性皆贪,有钱能使鬼推磨,能左右一个人思想行为的,也唯有利益。人心这种东西,是可以被操纵的,它坚定,我就能想到办法让它不坚定,它不听话,我也能想到法子,让它听话!”
“你刚刚都看到了,我可以做到,这天底下,只有我这样的聪明人才能做到!”
叶白汀眸色安静:“我看到了。”
看得很清楚了。
三皇子扇子一收,眸底满是兴奋:“你很聪明,能猜到我是谁,就该是我的人,我给你这个机会,跟我走,如何?只要你跟了我,今夜所有,他们是死是活,都由你说了算。”
“我能再看看这两条船么?”叶白汀提着要求,视线很平静。
“给他看!”
三皇子一声令下,望远镜立刻被送到了桌前。
叶白汀拿起望远镜,再一次看向这两条船。
他又看到了不同的,熟悉人的脸……也看到了船上那些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