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汀:“多谢,厂公既如此通透,想必比我和指挥使都了解的多,直到目前,韩宁侯夫人单氏仍未找见,厂公可知她在何处?”
“这个咱家如何能……”
“不知道,可以猜嘛。”
富力行这才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少爷就没想过,可能这单氏就是凶手呢?她跟佟氏不和,未必就看佟氏丈夫顺眼,心气一来杀了人……又觉得做错了事,不太合适,怕被追责,干脆就躲了起来?”
“这皇城的确大,人也多,可不是咱家一个人路熟,也有别人很熟呢,这单氏不就经常进宫,陪太皇太后说话?若是她自己心窍玲珑,又能借用太皇太后势力压人……”
叶白汀不为所动:“富厂公的猜测,仅只这些?”
如果只是把方向往死对头太皇太后那里引,就没意思了。
富力行摸了摸鼻子,又笑了:“哪能呢,自然还有别的,韩宁侯去世也有几年了,少爷怕是不知道,当年灵堂之上,这单氏就有点疯,和好几个男人吵了嘴,其中就有这位刑大人,不过当时也有其他‘受害者’,大家不想跟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计较,这事就没闹大,可昨日刑大人死在宫中,单氏又刚好进宫……咱家便忍不住多想么。”
所以这位侯夫人,很可能与死者有别人不知道的关系?
叶白汀暗自记下这件事,提醒申姜清查。
二人又问了富力行几个问题,诸如当时环境,发生过的事,富力行一一说了,看起来非常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甚至都还没说完,聊兴正好,里头有宫女出来禀报他,说主子娘娘好了,召客觐见。
叶白汀便和仇疑青一起进殿,按规矩行礼,参拜。
“指挥使经常在宫中走动,见到的倒不少了——你就是叶白汀,北镇抚司那个仵作?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叶白汀抬起头,便也看清楚了尤太贵妃的脸。
她是先帝最为钟爱的女人,先帝连死,都不忘了给她留道圣旨,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就让她住在皇宫,说新帝继位后胆敢不敬,就是不孝祖先,搞的宇安帝不得不暂避锋芒,在皇城中加筑了宫墙,隔开更多后宫与前殿,缩减自己的地盘。
光过往那些张扬跋扈的事迹,吏官们恨不得给她扣上的奸妃帽子,就可见其相貌心性,皆是寻常人难比。
叶白汀看清楚了,尤太贵妃已年过四十,仍然一身媚骨,端坐亦有妖娆之态,保养的也非常好,眼底虽有些许细纹,身材却凹凸有致,不看脸说是花信年华的女子也能信,她还十分擅长打扮,颇懂的扬长避短,整个人看起来美艳无双,光彩耀目,美的甚至有种侵略性。
尤太贵妃也看清楚了叶白汀,少年隽雅,眼底清澈,眉目如画,小小年纪就有了一身风骨,气质独特:“果然英雄出少年,本宫该早见见你的。”
“娘娘谬赞。”
“所以这命案查的如何了?线索几何,嫌疑人可曾问讯,都得到了什么细节,问出了什么东西?”
叶白汀便知这是个性格强势之人,他和仇疑青都还没问,对方一堆问题已经压了下来,他拱手行礼:“就是线索不全,未有足够收获,才来寻娘娘帮忙。”
“嘴真甜,不错,想问什么,问吧,”尤太贵妃笑弯了唇,看向仇疑青,“指挥使可莫要觉得怠慢,本宫见过你数次,却未见过这位小仵作,好奇的紧,偏要寻他多说几句话。”
叶白汀见仇疑青面色隐有不愉,率先接了话:“娘娘可同死者认识?昨日宴上,可有觉得哪里不对?”
“认识,但不熟,要不是刑大人出了事,本宫都忘了前朝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尤太贵妃斜倚在迎枕上:“宴上好似也没什么不对,除了韩宁侯府夫人单氏不规矩,挑剔佟氏有点过分,也没什么其它的。”
“娘娘席间曾带富公公离开,去了何处?”
“园子里散了散酒气,”尤太贵妃唇角弧度玩味,“早知道会出事,该往官房这边看看的,本宫倒想知道,谁那么大胆子,敢下皇上的面子。”
她有些漫不经心,玩着手指上的甲套,手指纤柔细美:“谁带你们过来的?本宫猜猜,可是尚宫局女官尹梦秋?她既来了,怎的不进来拜见本宫?”
叶白汀还没想透这句话在暗指什么,尤太贵妃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她在本宫这里当过差?”
叶白汀心中微动,还真不知道。
尤太贵妃:“不仅在本宫这里,太皇太后那里,还有别的宫殿,尹梦秋都当过差,这深宫大内,从宫女到女官,一步一步往前,可是不容易的很,可知多少人折在了路上?这位尹女官,厉害的很呢,她之所知所想,小仵作,你可千万别大意了。”
叶白汀有些拿不准,这话看起来是在卖尹梦秋,可又重点提出,尹梦秋做过她的女官,曾经很亲密,尤太贵妃这是在卖别人还是卖自己,还是要拉别人下水?
可如果这个案子同她没关系,她何必做这么多?
再一次,他感觉宫里这水又浅又深,说浅,是因为不管宁寿宫还是长乐宫,看起来都好像什么要紧的都没说,说深,是因为看起来什么都没说,实则内里有诸多暗意,全看你能不能察觉到,能察觉到几分。
尤太贵妃点到即止,不再说案子,纤长指尖点了点叶白汀:“这少年生的清秀干净,本宫喜欢,太皇太后肯定也很喜欢?她有没有说过,让你经常进宫陪她说话之类的话?”
这也能料到?
见叶白汀表情没什么变化,尤太贵妃又道:“贵人的恩典,可不一定是恩典,傻乎乎往里撞,很可能成为第二个侯夫人哦……呀,本宫是不是话说多了?”
这不是话说多了,这是故意在彰显自己本事,单氏到现在都没找到,太皇太后好歹会问一声,她直接就点名了——这件事她知道,她消息灵通的很。
叶白汀很难不控制住目光,看向束手站在一边,看起来稳极了的富力行。
点明了这一点,各种深藏暗意,那接下来可能就是……
尤太贵妃放下茶盏,话音意味深长:“坤宁宫那位是新妇,脸嫩,对宫里藏污纳垢的东西,自己接受都还得缓缓神,定不好意思同外人提,这命案发生在皇宫,哪哪都是规矩,若是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可来寻本宫。”
不愧是斗了这么多年的人,默契十足,她这话和太皇太后简直一模一样!
暗示的是谁,也不要太明显。
叶白汀从未亲身参与过宫斗,这点滴锋芒,就足够他见识了,反应略慢了一拍。
尤太贵妃见着了,笑声更为愉悦:“真可爱,本宫好久没见过这么纯真的人了,小仵作,你若进宫来,可要记得来看看本宫,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孩子。”
直到现在,富力行才开口凑趣:“娘娘您可别吓着小公子,奴才好不容易在人家那有点脸面,想着交个朋友,您可别把人吓跑了,奴才要跪在您寝宫门口哭的。”
“行吧,给你个面子,去把本宫架子上的东西拿来,赏给叶小公子。”
“是!”
不是什么人进宫都能得赏的,叶白汀觉得,尤太贵妃会赏,应该还是在和太皇太后较劲,那边赏了东西,她便也得赏,不好明面上简单粗暴的以数量压下,就在物件上别出心裁,更精致,更得年轻人喜欢……
一场会见完毕,叶白汀和仇疑青走出长乐宫,富力行在后面送。
“别看娘娘这样子,她其实是真喜欢你,不喜欢早发脾气了,少爷可千万别介意……”
见仇疑青被不远处禁卫军叫走,富力行眼珠一转,凑近叶白汀,低声道:“咱家之前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我们东厂和娘娘……都盼着少爷呢。”
“说什么呢?”仇疑青回来的很快。
富力行几乎立刻转身往回折:“没,没什么,指挥使和少爷忙着,咱家手头也一堆事,就不多送了啊……”
叶白汀看着远处近卫军离开的身影:“处理好了?”
仇疑青:“嗯。”
他每日工作内容除北镇府司外,还有禁卫军的管理,但凡有紧要事,都会寻他,不过平时专门有人报信,集中汇报,今日他既在宫中,各种请示办事什么的,自要方便很多。
“这宫中……”
叶白汀刚要说话,就见女官尹梦秋过来了,按照流程,接下来他们该去参见皇后了。
想起尤太贵妃的话,她对侯夫人至今未寻到的点,似乎有不好的预期,还提醒女官心思很深。
这些话不能尽信,但侯夫人单氏,去了哪里呢?宫中行走,规矩重重,皇城再大,她再路熟,怎么可能隐藏的这么严实?要是被谁别有用心的藏起来……
或者,最坏的那种,真的出了事,就更不好找了。
“方才在长乐宫,娘娘说你曾在她身边伺候过?”叶白汀看着尹梦秋背影。
尹梦秋点头:“是,得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娘娘正值盛宠,身边人杂,事也多,不一定记得奴婢名字,每一次和人交锋,都是腥风血雨,能活下来……也算是奴婢运气。”
叶白汀见她带路带的熟练,拐向任何方向都未有半分停滞:“尹女官宫中这般熟悉,可知哪里,最方便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