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竹靠着大枕头斜了一眼脸色不大对的刘同,转过头没有理会。
他拿起一块手绢,给四娃擦了擦下巴,这娃今天有点激动过头了。
而刘同拿起碗喝了一口水,没滋没味的白水,他不由地看了眼摇着小脑袋美滋滋的四娃。
“这是井水,好喝呢。”胡瑶赶紧补充。
她家的井水的味道还成,没有泥土渣子也没有腥气,算是比较好的地下水。
可是刘同却没说话,而是看了眼水碗后,又放在了桌子上。
他明显是找向南竹有话说的,所以在想怎么说。
“副营长,我……”
“妈妈,妈妈,你来。”四娃突然大叫了起来,把刘同的话给打断了。
要是胡瑶还不知道这小子是故意的,她就跟他的姓了。
胡瑶又给四娃的小缸子里加了点麦ru精,再添了开水,同时瞪了他一眼。
可四娃却换成一脸的委屈,用小勺子在小缸子里又是一阵“哗哗”搅和。
向南竹什么话也没说,就跟没看到似的,胡瑶坐在炕沿上伸手轻轻摸了摸撅着嘴的四娃。
“副营长,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刘同最想说的话,被四娃给打断后,一下子倒说不出来了。
“嗯,我知道。”向南竹点点头,声音淡淡的。
他们以前都是很好的战友,又是同一拔入伍的,年纪相仿,没想到十来年的战友感情,一夕崩塌。
其实让向南竹最不能接受的,倒不是被刘二妞拿去的300多块,而是刘同的这种没一点“人味儿”的态度。
不过现在钱也是庞团长媳妇给垫上了,当时差点把这位给急坏了,刘二妞就是拿着钱不给胡瑶这个“烈属”。
向南竹根本不知道,上辈子这样的事是发生过的。
当时他因为原主的消失,孩子们的失踪,整个人差点崩溃了,幸好领导照顾把他弄到京都,慢慢身体才恢复了。
在那之后,他也早把钱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而经刘同和刘二妞手的钱,也不少呢,说是给向南竹的,最后拐七末八的都到了他俩手上。
还有那辆向南竹刚骑了不到一年的凤凰牌自行车。
这辈子一切都有所不同,胡瑶还在,五个娃还在,向南竹也不会忘了他的钱和车,是经手了姓刘的俩口子的。
可现在刘同却没给个准确的说法,而是简单的探望一下。
向南竹也不说,在等他把话清楚。
他们做了这么些年的战友,关系也算不错的,为什么这人能干这种事来。
明明知道他向南竹并不是真“牺牲”,却按照他真的牺牲的做法来办事,欺负他媳妇和娃,欺负他们真的“没了男人”和“没了爸爸”。
向南竹是想不通的。
现在是在这种情况下背着他干了这种事,他还是知道的了。
事情的前提,也仅仅是他去做了个级别较高的任务。
向南竹的脑子在不断地飞转,他做的这个任务因为级别高,相对应的危险系数也极高。
那就是说,他的假“牺牲”,大概率会变成真牺牲。
也就是说,姓刘的这家伙,是笃定他向南竹回不来了啊。
有些事情想明白了,也就不纠结了,更能理解有些人做事情的动机了。
向南竹一直没说话,而刘同却看着他的大粗腿出神。
过了一会刘同才又继续说,
“副营长,你的脸色倒是不错,恢复的应该还好吧?”
向南竹淡淡地看了眼刘同,立即脸色一沉,说了两个字。
“不好。”
胡瑶面色一紧,他没明白向南竹为什么这么说,但是看着是不高兴了。
而四娃正是撇了下小嘴,轻“哼”了一声,喃喃地说,
“黄鼠狼。”
胡瑶把四娃抱进怀里,找手绢给他擦了擦脸,刚才把勺子打得那么响,没少把麦ru精的汤汁溅脸上。
平时的四娃又机灵又干净,今天是入戏挺深的。
入戏深的还有另一个,就是刘同。
在向南竹说自己身体不大好时,刘同的脸色变了变,不过看不出来要表达什么,笑不笑苦不苦的,怪难看的。
其实刘同是想笑来着,可他又想装作悲伤的样子,可并不是真的伤心,所以脸面就显得有点丑。
“真难看。”四娃做了个简评。
向南竹看胡瑶又在惯娃了,娃随便说话她也不出声,所以他也不出声了。
四娃抬了下小下巴,特别的骄傲。
“哼,看我爸爸腿不好,你很高兴,是不是?”
被一个4岁的娃摁头数落,能高兴才怪。
刘同沉着脸先瞪了四娃一眼,见向南竹这俩口子都没有怪娃的意思,他就更生气了。
“副营长,我找你其实是有正事的。”
向南竹点点头。
四娃坐在胡瑶怀里,又“哼”了一声,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同胡瑶说话。
“哎呀,就知道他不是来看人的。”
“不安好心。”四娃继续叨叨。
刘同被一下子捅破心思,气得牙关都咬了起来,脸色通红通红的。
胡瑶伸手拍了拍四娃的小胳膊,
“行了。”
真要把对方气狠了,说不定以后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最近好不容易都不在村子里了,安静了一段时间。
“副营长,其实主要是现在部队那边,一直在传你的腿,我也就是想问问。我、我还是很关心你的,毕竟我们这么些年的战友了。”
说话说得这么支支吾吾的,特别不痛快,连胡瑶都不太爱操心的人,也能看出来他的话后面还有话呢。
“有心了,谢谢。”向南竹淡淡地回答,同时用手指敲了敲他腿上的石膏。
“咚咚”地轻响,石膏的声音听着还挺脆的。
“哎哟,真可怜啊,膝盖碎了,以后站不起来喽。”
四娃撇嘴着说,脸上的五官都要抽抽到一块了。
可四娃突然脸上的五官又不抽抽了,看着刘同,眼睛眯了起来。
“你是不是很高兴啊,很快落啊。”
四娃都不等刘同惊诧的表情收回去,抬起右手把几根手指捻了捻。
“你小心啊,有件事叫做悲从乐来呀。”
前方警告,前方警告!
胡瑶都听四娃这种警告好多回了,除了那个磕了头的7岁的翠花,没有什么人应验过的他这种神棍似的说法。
当然刘同也是不信的,可是他脸色“吧嗒”整个都胯了下来。
再有好脾气的,也要被四娃给气死了。刘同就这样,所以他朝着向南竹说话也不再客气了。
“向副营长,我是有正事同你说的,你把你家的娃管好了。一个小娃子能懂什么,瞎掺和大人的话,有没有家教。”
一听这个胡瑶就不高兴了,明摆着说她不会教。
她家娃根本不用教,天生的。
“啪”地一声,胡瑶拍了下桌子,脸也板了起来。
她这个平时都是乐呵呵的,这么一板脸,头一个把怀里的四娃给吓了一跳。
四娃立即从她怀里滚了出来,抱着向南竹打了石膏的大腿。
“爸爸,我好怕啊。”
向南竹差点没被这小子给气乐了,都是他惹的祸。
胡瑶也差一点破功,忍着没乐出来,硬撑着沉着一张脸。
“刘连长,你快别说那些好听的了,不就是听说我男人腿不好了,以后当兵当不成了。”
“再说了,他以后能不能当兵,关你什么事啊,还值得你上门来吆喝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是不是闲的啊。”
刘同除了跟自个儿媳妇刘二妞吵吵嚷嚷过,还没跟外头的人这么争执过呢。
何况现在差不多是被胡瑶给指着鼻子揭老底,越想越气。
有的时候一生气,就不小心说了真话了,刘同就这样的。
他鼓了鼓脸颊,吐了口浊气,声音也有点大。
“我来看向副营长本来是一片好心,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想问个清楚了。”
“既然向副营长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那他就不应该再占着副营长的这个位子,就要去主动申请退役。”
“你妈的,欺负人的吧,王八蛋,你找打。”
胡瑶都给气懵了,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部队领导都没说什么,这个只是个连长的,居然敢出来指手划脚了。
还没怎么骂过人的她,把四娃和向南竹全给吓坏了,俩个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而另一个抖着的是刘同,还“嗷”地吼了一嗓子。
想都没想到,胡瑶这个连把锄头都没摸过的女人,看着挺娇弱的,操起炕头上的一把扫炕的扫帚“嗖”就扔了过去。
刘同是压根没有想到会这样,在他脑袋上被打了一扫帚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打了。
还是被个女人打的。
而胡瑶却有点腿软了,她是更没想到自个儿脾气还有这么虎的时候。
站在地上紧靠着炕沿边,撑着自己没倒在炕上,一时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你干什么,你这个臭女人。”
刘同指着胡瑶也想抽回来,可是他却没那么做。
这就是叫地盘意识,没有在他自己的地盘,大脑所形成的规则自动会让他有所顾及。
而四娃已迅速地把地上的扫帚又给捡了回来,放进了向南竹的怀里。
向南竹正撑着要下炕,脸色黑青青地盯着刘同的胳膊,四娃还在旁边给打气。
“爸爸,加油。”
胡瑶忽然感觉自己太傻了,为什么要跟一个不要脸的东西争个高低。
胡瑶冲着窗户挥了挥手,正往过走的大娃和三娃马上就进了屋。
“哎哟,你居然敢打人?”
三娃一进屋就看到刘同伸胳膊指着胡瑶,立即向上一蹦,直接就骑在了刘同的脖子上。
大娃刚抬起的腿立马收了回来,而且他张了张嘴没说话,吃惊程度比刚才在窗户外看到胡瑶打人,还要更胜三分啊。
胡瑶也是,感觉三娃就跟个小猴子似的,“嗖”地一下就上了树。
噢不,爬上了一个人的脖子。
可就是那么一下就上去了,这不科学啊。
向南竹揉了揉眼睛,胡瑶把他摁回了炕上。
“赶紧坐下。”
向南竹伸出手紧拉着胡瑶的一只手,俩人手心上现在全是汗,握在一块滑溜溜的。
除了刚才的紧张外,另一个就是被三娃的举动给惊到了。
胡瑶其实有点想笑了,刘同是完全懵了,大高个的一个成年人脖子上骑着个6岁的娃,而且把他自个儿还吓了个半死。
三娃可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被他的行为给惊到了,而是伸出一只手把刘同脑袋上的军帽摘了下来,顺手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你想干啥,在我家你也敢这么厉害,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是谁?”
而三娃的一只小胖手还摁在了刘同的脑壳上,把本身吓坏的刘同吓得全身都僵住了。
刘同一动不敢动,而三娃的脸上立马显现出得意的神色。
胡瑶偷偷看了眼向南竹,果然被三娃的一句“小爷”给说迷糊了,正皱着想呢。
其实胡瑶知道,三娃这是口误。
有的时候太得意了,得意过头了,就带这么一句话。
要说这话是哪来的,当然是看小人书来的。
胡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而大娃差不多也这样。
“快说,你再也不敢啦。”
三娃突然大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同刚才牛逼轰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会儿才觉得是个6岁的幼稚的娃。
大娃转过脸儿看向了窗外。
胡瑶咧着嘴不知道该说啥好了,难道是因为戴上了姓刘的军帽?
而刘同也算是才最终反应了过来,身子一转就想要把三娃给甩下来。
要是他背上坐的是四娃,那还有可能,三娃嘛……
“哈哈……”
三娃骑在刘同的脖子上大笑了起来,而且刘同的几个翻转的动作,并没有让他害怕,反而让他特别的兴奋。
“你转啊,你再转几个,太好玩儿了,转啊。”
连着做了好几个要甩人的标准动作,可是三娃就跟个吸铁似的,依然骑在刘同的脖子上。
刘同期间还多次用双手抓着三娃的腿,可三娃就又跟个泥鳅似的,他刚抓住的时候,三娃腿上稍一用力就挣脱了。
这种事不科学啊。
刘同知道自己的手劲有多大的,可是却被个6岁的娃轻易地挣开了。
“你、你到底是谁?”刘同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绝对不可能是6岁。”
“哎,你咋停了,你转啊,你继续转啊,太好玩儿啦。”
三娃还在哈哈笑着,根本没把刘同说的话听进去。
“嗯哼。”向南竹虽然知道这个姓刘的该收拾,可是三娃坐在他脖子上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了。
胡瑶也觉得火候够了,这种人欺负一下下就可以了,欺负过头了背后又给你用阴招。
可胡瑶的话还没说呢,只是抬头朝着三娃招招手。
但是还是晚了。
“啊……”
随着刘同的一声惨叫,三娃才从对方的脖子上跳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是那么的飘逸,还有点小帅气。
完全不嫌事儿大的四娃,站在炕沿上“啪啪”地拍了几下手,嘴里还高兴地说,
“我就说嘛,这个家伙一定会乐极生悲的。三哥,你把他肩膀捏碎啦?”
三娃没说话呢,大娃直接斜了一眼四娃。
而四娃立即躲到了向南竹的身后,用力撇了下嘴。
三娃呢又是“啪啪”地拍了两下手,语气轻松地说,
“哪能啊,我力气那么小。”
胡瑶:你说谎不脸红么?
向南竹因为一直在屋里呆着,确实不知道自家三娃能这么厉害。
在他眼里,只觉得是弹跳力很强。
而向南竹的手一直紧抓着胡瑶的一只手,他的情绪变化胡瑶马上就能察觉到。
胡瑶把手抽了回来,甩了两下。
“都是汗。”
不过胡瑶又同三娃确认了下,
“真的给捏红了?”
“应该捏青了吧。”
三娃这会儿特别乖巧,走到胡瑶的跟前儿,主动用两只小手拉上了胡瑶的一只手。
“看来,还是我跟你一块到南边儿吧,你这人也太让人不放心了。”
“在自家家里头都能让人指着鼻子呢,大哥,是吧?”
大娃点点头,然后看着向南竹,又指着出了一头白汗的刘同。
“这人心太坏,在咱家脏了地板。”
向南竹这会儿脑子也有点乱,不过大娃的心思他也是知道的。
“我和他早就没什么战友情了,既然他这样对你妈,那就把他赶出去吧。”
大娃一伸手抓着刘同的胳膊,把他拉了出去,三娃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破帽子,老子才不稀罕呢。”
三娃跑出门去了,向南竹还有点傻眼。
“这小子满嘴脏话,跟谁学的?”
“应该是我徒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