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顾不得说话,一小口一小口,竟将那面条吃得精光。宫嬷嬷忙叫丫鬟给她端上一碗消食的茶水。
“潘长娥被送回长公主府。她是娘亲的人,我没法处置,便索性送了回去,叫娘亲处置。”郡主端着茶水,没头没脑冒出来这么一句,又有些歉意,“叫你瞧了我家的糟心事。”
她似乎并不是等慈姑回话,只顾着自己晃晃手中的茶杯,茶水在杯中晃晃荡荡。
琬珠郡主出身高贵,被娇宠着长大。当年上巳节踏青,她一眼瞧中了王吟德,对方生得高大倜傥,叫她一见倾心,哭着闹着要下嫁。
长公主拿女儿无法,又加之王吟德虽只是个秀才,可出自琅琊王家,两个兄长又前途无量,便也只能认了。
琬珠郡主嫁过去之后才知婚姻并不是那般简单。
有小姑子,有妯娌,有许多大大小小磕磕碰碰。
虽然婆母护着,虽然夫婿还算疼爱自己,虽然很快怀了孕,
可琐琐碎碎许多事,将她心中憧憬消磨得七七八八。
她不敢多想,可夜深人静时,心里总是隐约浮现出个念头:“或许当初不该嫁人吧”。
这个念头将她折磨得日渐消瘦,孕期本就多吐,因而更加茶饭不思。
慈姑见她灯下沉思,似是心事重重,便也不多言,只端来一碟红枣泥点心:“郡主瞧这红枣泥,做枣时浑圆可爱,做枣泥时便芬芳四溢,便是被碾落成泥,仍旧不改芳香。”
郡主:“也是,做枣如何,做枣泥又如何?若自己看不开,只能折磨自己。”
说罢笑了起来。慈姑便又与她东拉西扯些街头巷尾琐事,直到月上柳梢郡主才起身告辞。
宫嬷嬷缀在后面,感激瞧了慈姑一眼,她家郡主心绪不佳,可适才与慈姑说了一番话眼看着愁云散去。
慈姑亦是冲宫嬷嬷点点头,她感觉到郡主这样一番并不是单单是为这赔礼道歉,而是心里烦闷要出来散散心,自己能开导她也是功德一桩。
送走了郡主,慈姑食铺前立即围拢了不少人,纷纷指明要点适才郡主点的子料浇虾臊面。大松与慈姑忙得脚不沾地。
“喂你这小娘子,可需要我搭把手?”一把妖媚的声音响起。
慈姑抬起头,却是个丽人儿,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梳着妇人发髻,身着最时兴的玫红色海棠大花百褶裙,配上大红缎子鞋,身后的披帛松松垂下来,再看相貌,柳叶眉,樱桃小嘴红嘟嘟,眉梢风情无限,间或几缕髫发散落肩膀,端的是无限风情。
慈姑知道她,对方是隔壁脂粉铺子的老板岚娘,素日里是这条街一道靓丽风景,却不想她还与自己搭话,想想自己也着实需要人手,便不再客气,冲她点点头:“谢过岚娘子。”
岚娘子是个泼辣性子,做事也风风火火,一会“三桌的婆婆要多加一碗汤”,一会“穿绿衣的那个客人还没给钱”,将店铺内盘点得清清楚楚。
慈姑少不得端了一碗自己家做的枣泥糕谢她,岚娘子又回一盒自己家做的胭脂,一来二去两人倒结交上了。
却不是每家店老板都如岚娘子这般欢迎慈姑,康氏食铺生意大火,却惹得许多食肆极为不满,认为挤占了自己生意,几家店主一合计,竟然请动了廖老爷出面。
是以这天夜里慈姑照样开张,便来了一位客人,点了一份子料浇虾臊面,等菜上桌后只不过扫了一眼,便冷笑道:“不过小小店铺倒糊弄起人了,兀那厨娘,你过来!”
他说话倨傲,声音又大,周围桌椅前坐满的食客都听见了,闻言都有些惊讶,纷纷打量起这位客人。
那位客人四十岁左右,穿着青呢直裰,腰间一方青玉,一副殷实人家老爷做派。
大松可不管那客人是不是什么老爷,有人想找他妹妹,也要看他答不答应,当即将慈姑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盯着那客人:“你有事便与我说。”
岚娘子悄悄推推慈姑,凑到她耳边说:“这可是马行街上赫赫有名的廖老爷,他开了好几家正店、脚店,莫得罪了他。”
慈姑淡然一笑:“莫怕。”攥住岚娘子的手。
她淡定的眼神莫名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叫岚娘子心神渐宁。也叫围观的客人们升起些许好感。
慈姑拍拍手上的面粉,擦了把手,这才走到那廖老爷跟前:“客人,有什么吩咐?”
“你这虾仁,炒的不对。”廖老爷用筷子指点着盘中的虾仁,挑剔得昂起头。
“为何如此说?”慈姑不急不躁,仍旧平和问道。
“子料浇虾臊吃的便是其中的河虾,可是你这没有上浆。”那位廖老爷说得头头是道。
上浆指的是虾仁炒制前要加蛋清、生粉等物搅拌,更讲究的还要加些牛ru。慈姑笑笑:“自然是没有上浆。”
见她不否认,座中食客们起了喧哗,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这家店做的子料浇虾臊面是一绝,听说郡主还吃过,是以大部分慕名而来的人都会点这道面,谁知道今日居然听人说做得不地道,老板居然还承认了?
那廖老爷越发得意:“河虾吃得便是一口嫩劲,没上浆你还做什么虾?倒不如早早卷上铺盖走人。”